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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凌抿了一口,方才缓和神色。我笑得浅淡而柔婉,指着窗下的jú花道:如今入秋,喝jú花是最当时令了。
    玄凌望一眼jú花,笑道:是开jú花的时候了,仿佛妃嫔里头谁是很喜欢jú花的。
    我微微一怔,旋即道:是眉姐姐。
    玄凌以手覆额,笑道:是朕糊涂了。从前她住的地方就叫存jú堂,朕前两天还叫人捧了新开的jú花去棠梨宫给她赏玩。玄凌抚一抚我的额头,笑色柔和若新雨后柔波dàng迭的湖面,皇后才告诉朕李长和崔槿汐的事,朕怕你难过忙赶过来了。崔槿汐的事与你无关,你别太往心里去才好。
    我听他如是说,不觉忧色大显,微微低下了头,抹珠芙蓉晶的抹额上垂下细碎的水晶圆珠,冰凉光滑地拂过,眉间心头亦慢慢滋生出一股凉意来。我颇有委屈之色,诚如皇后娘娘所说,臣妾有孕后心有余而力不及,不会责怪臣妾。可是没有约束好宫人,到底是臣妾的不是。
    玄凌叹道:若如你所说,李长是自幼在朕身边服侍的人,朕不是更不会管教约束了?他们自己做错的事,朕与你也是无可奈何。玄凌见我颇有怏怏之色,靠近我柔声道:槿汐是你身边一向得力的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既是她的不是,也削了你的颜面。朕就怕你吃心才急急赶来了看你,你别叫朕担心。
    我心中如猫爪挠着一样,勉力微笑道:是。臣妾如何敢让皇上忧心烦恼。只是出了这样的事,臣妾心里半点着落也没有。
    玄凌爱怜地抚着我高高隆起的肚子,握住我的手轻轻耳语:如今你有着身孕,什么事都要以身孕要紧。皇后身子见好,后宫的事就jiāo由她看着。话说回来,你若真舍不得崔槿汐,朕叫内务府再给你挑更好的来。
    我听他的口风一时也帮不得什么,少不得耐着xing子敷衍过去了。一时一同用过晚膳,徐进良又着人送来了绿头牌请翻牌子,玄凌好生安慰了我良久,择了滟常在的牌子,也去了绿霓居。
    我驻足宫门外目送玄凌走远了,才进了宫苑。此际扑面的秋风已有了瑟瑟之意,八月入秋的时节总让人不觉有凄惶之意。我静一静急乱的神思,镇定道:更衣梳妆,咱们去玉照宫。
    一边花宜急切不已,拉住我的衣袖道:娘娘方才怎么不开口求求皇上,如今能压住皇后的只有皇上了,若娘娘去求qíng或许还能求得皇上宽恕槿汐。
    我恻然摇头道:皇后有备而来,切切实实拿住了把柄,又有宫规压着,只怕皇上也不能说什么。若本宫去求,皇后正好请君入瓮,治本宫一个庇护纵容之罪。
    花宜伤心茫然,道:那要如何是好呢?若娘娘也被牵连,就更没人可以救槿汐了。
    当下也不多言,糙糙梳洗一番,就吩咐轿辇往玉照宫去。
    方行至上林苑,我转首问跟着的小允子,可打听到了槿汐现在哪里?
    小允子略略踌躇,还是答:暂且被拘在bào室。
    我沉吟须臾,道:掉头,咱们去bào室。
    小允子唬了一跳,忙陪笑劝阻道:bào室那地方闷热异常。娘娘现怀着身孕怎么能去那儿呢?还是避忌着点好。
    我不以为然,拨着耳坠子上的明珠,徐徐道:本宫连冷宫也出入许多回了,区区一个bào室有什么可要避忌的。
    小允子再三劝道:奴才晓得娘娘担心槿汐,要不奴才去为娘娘走一趟吧。若皇后知道了娘娘亲自去看槿汐,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是非了。
    我轻蹙娥眉,睨他一眼道:愈发啰嗦,本宫亲自去看她,自是有话要问她,你且带路就是。若皇后要怪罪,自有本宫一力承担。
    小允子苦着脸躬身道:实在不是奴才要多嘴,bào室苦热难耐,娘娘怀着身孕本就辛苦。即使不为自己打算,也要替小皇子挡一挡bào室的煞气啊。
    我低头温婉一笑,抚摸着肚子道:若连这点闷热也受不住,如何做我甄嬛的孩儿。只管去就是。
    我既执着心意,小允子如何还敢再劝,只得引着轿辇往永巷深处走。bào室便在永巷的尽头,几所并排低矮的平房相连,似一只沉默的巨shòu虎视眈眈地掩伏在黑夜之中。我扶着浣碧的手下来,只觉得一股热气烘烘扑面而来。浣碧诧异道:这里倒这样暖和!
    bào室又叫曝室,属掖庭令管辖,其职责是织作染练,故取bào晒为名,后来宫人有罪者都幽禁于此室,多执舂米等苦役,因而亦称bào室狱。
    在外头还只觉得暖,然而一踏入bào室,便觉得有薄薄的汗意沁出。bào室内打扫得很gān净,几乎可以用纤尘不染来形容。每间平房皆被铁栏杆隔开成数间住人,虽然还在初秋,地上却铺着极厚的稻糙,连一边的被褥也皆是冬日用的厚被,由于室内gān燥,便蒸得满室都是稻糙的枯香气味。
    浣碧搀着我的手不觉道:这里这样热,怎么还用这么厚的被褥呢?
    小允子眉毛也不敢抬一下,只幽幽吁了口气。我蹙眉不已,怜悯道:用这么厚的被褥和gān糙也是bào室刑罚的一种。本就苦热,这样更要捂出一身痱子来了。
    如此一来,我愈发担心槿汐了。此时bào室里极静,空无一人。只远远听见哪里传来舂米的声音。
    小允子眉眼间皆是戚戚悯色,一路引着我向前走去。后头是一间极大的似仓库一般的屋子,酷热难当。只站上一小会儿便汗如浆出,库房里站着一群布衣荆钗的女子,执着木杵手起手落,在石臼里把打下的谷子舂下壳来,剩下雪白的米粒便是常吃的白米。
    舂米是极辛苦的活,朝中官僚臣属若犯大罪,妻女皆没宫廷为婢,一般皆充当舂米劳役,专称舂婢。唐时元载当了十八年宰相,后来因罪没官,其妻女成了舂婢,无不凄凉叹道:不如死也。可见舂米劳作的繁重。甚至汉高祖的吕后深恶宠妃戚夫人,也曾逐她日夜舂米不休,以致戚夫人日夜悲泣,生不如死。
    小允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压低声音道:凡入bào室者,无论内监宫女,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余下的时间都要舂米不止。若有懈怠
    小允子话未出口,却听响亮地一声鞭子响,着ròu时几乎能听到皮ròu爆裂的声音,有壮妇叉腰呵斥的厉声:贱骨头,到了这里还想偷懒么?!那女子吃不得痛,垂脸嘤嘤哭泣起来,才哭了两声,又有两鞭子下来,斥骂道:娇滴滴哭什么?有哭的功夫不会多舂两斗米么?还以为自己多尊贵呢!
    bào室苦热不说,还要做如此辛苦的重活,鞭责不断,难怪凡有宫入bào室者,不出三五月都命殒于此。如此一想,我愈加焦急,小允子看我眼色,忙去那壮妇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壮妇满脸堆笑迎上来,毕恭毕敬道:奴婢不晓得是莞妃娘娘来了,给娘娘请安。又诚惶诚恐道:掖庭令不在,奴婢是看管bào室这些罪妇的,要不奴婢去请掖庭令来陪娘娘说话?
    库房内闷热得紧,我被她身上的酸臭的汗味一冲,愈发觉得头昏,勉力笑道:那也不用,本宫不过是顺路过来瞧瞧,既然你是看管罪妇的,本宫就只问你。有个叫崔槿汐的
    她的笑满得几乎要滴下来,忙道:有,有,才来了两天功夫,正在里头舂米呢。她小心觑着我的脸色,娘娘可要见她?
    我笑吟吟道:姑姑瞧方不方便吧。
    她jī啄米似的应声道:方便、方便。说罢从人群深处拉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到我面前,恭声道:娘娘慢慢说话,奴婢去看着那些人。
    见她走远,我一把拉住槿汐的手,急切道:槿汐,你还好吧?
    槿汐也不说话,只慢慢屈身软了下去,悲泣道:是奴婢不好,连累了娘娘被人笑话,奴婢无脸再见娘娘了。
    我一伸手摸到她满脸是泪,一惊之下也不由得悲从中来。槿汐生xing刚毅,从未见过她有过一分软弱,她永远是清醒而理智的。此刻她如此悲伤,一来是怕牵连我,二来她与李长之事到底不甚名誉,如今闹到满城风雨,人人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话,她一向要qiáng,如何能忍受。我吃力弯下腰身,手心抚过她急剧消瘦后奇凸的背脊,心疼道:你放心,若连累了我我如何还能来看你。倒是你,都是当年一心为我才会到今日之地,总是我对不住你。想是这两日劳苦伤心,槿汐手背上青筋bào起如小蛇,我拉住她道:你别急,我总想法子救你。
    槿汐摇头,一脸平静到底的绝望,娘娘有着身子何苦再为奴婢cao心,奴婢自知此事一旦事发必定不得善果,何况又是落到皇后手中。即便娘娘救了奴婢出去,奴婢又要如何做人?不如在这里自生自灭罢了。
    我为她撩开蓬乱的头发,沉声道:槿汐,从前都是你劝我,如今换我劝你,死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一脖子吊上去也就完了。然而,若是这样死了,不仅亲者痛仇者快,更是为了别人死的,最不值得。我霍然站起身,字字落如磐石,以我们多年qíng分,你信我。
    槿汐的眼神微微涣散,口中道:奴婢相信。我明白她的怀疑,连我自己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的目光关怀温暖一如往日,娘娘千金之躯,不必再来bào室看望奴婢了,奴婢自会保重。
    我心下一酸,颔首道:我知道。你可晓得李长如今在哪里?
    槿汐凄微一笑,左不过和奴婢一样受罪罢了。若不是奴婢,他也还好好做他的总领内监。长时间的劳作加上炎热,槿汐的嘴唇gān裂渗出血来,像在唇上开了一朵无比娇艳夺目的红梅,原本也不作他想,不过是彼此利用彼此依靠过下去罢了。如今这事闹将起来她微一沉吟,竟露出一点笑容,说句不怕娘娘笑话的话,那一日李长如何也不肯供出奴婢来,不知怎的,倒也觉得有几分真心了。
    她的话,惊起我心底隐秘的真qíng眷眷,口中只道:患难见真qíng是最难得的。
    是啊!槿汐感叹道,奴婢从前见娘娘与她噤声,停一停道:总以为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罢了,如今自己经历,始知患难见真qíng这几字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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