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管家章泰和立刻跳出来道,“他们上千号人,每人讹我们三五百斤,便是几万斤之数!咱们家有的是膘肥体壮的打手,怕他们条卵!”
章泰和一语说进了章士阁的心里,他倒不是很在乎几万两粮食的价值,就是被人堵到了家门口,颇觉丢了面子。幕僚杜阳冰觑着章士阁的神色,在心里狠狠骂了句娘。他是个落地的举人,因熟读律法,被章首辅挑中,做了章士阁的幕僚。与他相仿的还有好几个,他们一行七八人随侍在章士阁身旁,替他处理着衙门里的大小事。
时下但凡当官的,身边无不跟随着幕僚。毕竟官员外放人生地不熟,若没有几个帮手,那便成了泥塑木胎的菩萨,何谈吏治?似杨景澄那般身边全是打手,一个幕僚都无的,实属罕见。因此,章家为了能让章士阁做好官,替他备上了整一个队的精锐。然,再好的精锐,在章士阁心里终究是外人,怎比的上自幼伴大的长随亲近?
而现章家私宅的管家章泰和,正是章士阁自幼的伴当。章泰和原名叫李泰和,乃京城章府大管家王守业的亲外甥。既是大管家的外甥,自比旁人都有体面。小小年纪便跟在了章士阁身边,陪着他读书识字、科举做官。就在章士阁出仕的第一年,他把自己最信任的长随提成了管家,并赐了主家姓氏。从此章泰和越发有了体面,隐隐有了一股将来要取代舅舅,做章家全族大管家的气势。
奈何,似他这等同少爷们一同养在深闺的奴仆,能有甚见识?就譬如杨景澄身边的龙葵,溜须拍马、起哄架秧子倒是个顶个的好手,果真指望他们做点子什么,那可真是妥妥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章泰和竟在这危机四伏的当下,不单不劝着主家息事宁人,反倒更往霸道处教唆,只把几个幕僚气的火冒三丈,还不好说得!
章家后继无人呐!!!幕僚杜阳冰在心中大声的呐喊。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屋内的人齐齐吓了一跳,很快有小厮飞快的跑了进来,跳脚喊道:“大爷,不好了,那帮丘八往咱们院子里扔火油罐子,差点把屋子都点着了!”
“哎呀,罢了罢了!”杜阳冰赶紧摆手道,“都是同朝为官的,各退一步、各退一步。他们卫所也不差钱,大爷平价卖些粮食与他们过节得了。”
徽州府内早有零星的流民,今次又惹得卫所鼓噪,章士阁多少有些心虚,听到杜阳冰为他寻了个台阶,遂板着脸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杜阳冰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章士阁的府邸再大、院墙再高,也抵挡不住正经卫所的官兵。果真惹到他们杀红了眼,这里头的人全都要陪葬。见章士阁终于松了口,他立刻自告奋勇的跑出去,欲与卫所谈判。
谁料,不到一刻钟,杜阳冰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章士阁心中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了?”
杜阳冰哭丧着脸道:“他们改口了,不肯花钱买,要我们直接交出五万斤粮,不然就烧了咱们的宅子!”
“他们敢!”章泰和跳脚骂道,“谁给他们狗胆,竟敢挑衅章家?他们怕不是想去诏狱里走上一遭!”
杜阳冰脑子眼儿都是疼的,卫所将兵围堵了好几日,早已把章家得罪狠了。既已经得罪了,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他现在怕的正是狗急跳墙!
“姓章的小子!别你以为你爷爷了不起!”门外一个大嗓门的嚷道,“你爷爷贪赃枉法、横行无忌,你家早晚要满门抄斩!你少跟我们摆大爷的款儿,我们没了粮食,横竖是个死,今日就跟你同归于尽!杀了你当垫背的,我们不亏!”
杜阳冰急道:“大爷,他们饿红了眼,不讲道理的。横竖是白得的粮食,舍了就舍了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何必同一群丘八见识!”
“轰隆!”又一声巨响袭来,伴随着爆破声,直接点燃了章士阁家的一座小院。江南盛产木材,建筑以木结构为主,最怕火攻。外头扔进来的火油,连城墙都打得,何况民宅。就在章士阁冲出屋子,看向声音来处时,又是轰的一声,那院落登时火光冲天!
“哐当!哐当!”铁木的院门被咋的摇晃不止,杜阳冰侧耳听了一阵,厉声喝道:“不好!他们在拿木头撞门!”
章泰和难以置信的喊:“他们疯了!?”
“砰!砰!”两扇大门在木头的撞击下,轰然倒下。守门的侍卫大声惊呼:“门破了!大爷快跑!”
“我日你姥姥!”杜阳冰忍不住骂出了脏话,撒腿就往后院冲去。他记得后院有棵高大的桂花树,能助他□□逃命。几个侍卫亦反应极快,拽住章士阁,便往暗道里躲去。
内院的墙远不如外院的坚固,三两下就被砸了个稀烂。雕梁画栋的内院里登时冲进了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人。原来,出头袭击章家的,并非卫所官兵,而是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一股流民。他们一个个脸上画着红色的油彩,手里拿着半丈长的竹竿,一头削的极尖,充作枪头;竹竿上还插着乱七八糟的竹签子,横扫过去,管叫你皮开肉绽。
但凡动刀兵的人都知道,武器皆是一寸长一寸强的。哪怕流民毫无章法,一群人手持着长竹竿猛冲过来,也把章家的侍卫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这里便体现出了身份的不同。章家再是权势滔天,名义上也仅是官宦,而非皇族宗室。因此章士阁身旁的侍卫,倒也有军中退下来的精锐,却无论如何比不得丁年贵等人的素养。便是当初侍奉杨景澄,丁年贵等人还老大不乐意呢,何况官宦子弟?章首辅再是礼贤下士,能请来的也仅仅是打手,算不得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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