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杨景澄深吸了口气,“此番经历,再遭一回,也未可知。”
颜舜华的脸上,霎时染上了惊恐。这是一场持续到今日,还未完全醒转的噩梦。她无法忘记铁钩穿过锁骨时,那几近灭顶的痛苦;更无法忘记,杨景澄被迫跪下时的屈辱。
再来一回?颜舜华用尽了理智,才忍住没有疯狂的尖叫。仅仅只是想一想,她便险些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手被紧紧地握住,棉布包扎的粗糙,带着温暖,把颜舜华从令人窒息的回忆中拉回了神。
“舜华。”杨景澄轻而郑重的道,“还愿陪我走下去么?”
颜舜华喘着气,说不出话。如若没经历过酷刑,她大概会天真的说,无论刀山火海,都愿陪你走。可真的经历过,方知那是怎样的痛不欲生。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良久,颜舜华颤声道:“龙景澄,我怕……”
“我也怕。”杨景澄道,“好疼啊!我疼的好久都睡不着。”
颜舜华哭了出来:“我也是。”
“所以,万一我们再遇到黄鸿安那种人,我手脚麻利些,我们一块儿死了吧。”杨景澄道。
这一次,颜舜华没有犹豫,果断的说了声:“好。”
“那,万一我们成功了。”杨景澄道,“一块儿活?”
杨景澄声音疲惫而喑哑,话语中的暖意,却浓郁至可化冬雪。
颜舜华定定的看着躺在身旁的男人,他可以为了自己,独闯诏狱;可以为了自己,哀求不怀好意的仇敌;还可以……绕一大圈,只为打消她的顾虑,安抚她的心弦。
人世间,只怕再没有比他更温柔更体贴的男人。
一股眷恋缓缓的从心底升起,一点点的融化着恐惧的坚冰。宛如春深日暖,沉眠的幼苗苏醒,破土而出。
“如果,能陪着你,一直陪着你。”颜舜华的身体开始了抑制不住的颤抖,但她任然顽强的道,“哪怕再来一次,我……也愿意,陪着你去闯。”如果,我能活到终点的话。
杨景澄拿起颜舜华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而后轻轻说了声:“谢谢。”
严酷的刑罚,对杨景澄亦是莫大的打击。之所以一直睡不好,除了疼痛,还有始终萦绕在内心深处的、挥之不去的恐惧。他害怕此刻的平静祥和,仅仅是一场梦。梦醒之后,看见的依旧是黄鸿安的脸,与在他指尖搅动的竹签。
但他是个男人,是一家之主。他得竭力装作镇定的样子,只是疼痛难忍,而没有心生恐惧。
这条路,是如此的难走。没有谁能保证从此便一帆风顺。但,颤抖中的颜舜华,积聚起的勇气,无疑给了他莫大的鼓励。我们都在害怕,但我们都将一往无前。
卷入旋涡的两年,杨景澄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亦有太多人为他牺牲。
战亦死,不战亦死。杨景澄合上眼,开始了养精蓄锐。既然敌人始终穷追不舍,那皇位,他要定了!
第338章 启程 黄土铺就的官道上,旌旗……
黄土铺就的官道上,旌旗招展,脚步轰鸣。三千多人的队伍,加上行军所需的各色物资,排列在不甚宽阔的官道上,足有数里之远。这正是靖南伯派出的护卫杨景澄北上的武德卫,亦是都督府中,战力颇为强悍的一支队伍。
其将兵共两千四百人,辅军与军奴加起来有一千二百余人。有此浩浩荡荡的队伍护送,便是杨景澄去往朔方的途中遭遇小股来袭的蒙古兵或山匪,亦不惧之。章太后此举,便是公然向朝堂昭示,她已打定主意,回护杨景澄到底了。
章首辅失误在前,永和帝又正被宗室烦的焦头烂额,而剩下的官员只要想一想,好几日了仍然挂在东厂刑架上不曾咽气的蒋兴利,便齐齐闭了嘴。以至于如此匪夷所思的“流放”,满朝上下竟无一人反对。
然而,章太后再宠孩子,如今病重的她在朝堂上,依旧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能说动靖南伯调兵,却无法将杨景澄接回京。不独无法赦免杨景澄的罪责,甚至做不到让他在原地彻底养好伤再走。
就在武德卫抵达杨景澄所在的驿站当日,卫指挥使梅文寿便亲自上楼,请杨景澄随军继续北上。而第二批赶到的褚俊楠,亦同时接到圣旨,命他速回北镇抚司。其旨意之急迫,他甚至来不及与杨景澄多说几句,便不得不带着人告辞回京。
将将能勉强站稳的杨景澄,推开了隔壁的房门。却见原该躺在床上静养的颜舜华坐在窗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官道上的精神抖擞的武德卫,若有所思。而房间内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端坐在椅子上的颜舜华,腰背挺的笔直,完全不像有伤在身的模样。坐姿亦非时下女子那般,总微微低着头,显出独属于女子的秀丽柔美。听到门口的动静,她的目光从武德卫处收回,平静的看向了推门而入的杨景澄。
杨景澄的心,没来由的砰砰跳动了好几下。仅仅一夜的功夫,昨日那个故作坚强、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女人虚弱的呼吸都有些凌乱,却凭空生出了一股让人难以忽略的气势,尽显锋芒!
一瞬间,依门而立的杨景澄竟得想起了章太后。只是比起章太后,此时的颜舜华大抵是色厉内荏的。但即使看穿了颜舜华的伪装,杨景澄亦察觉到了她瘦弱的身体里,所蕴含的顽强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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