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话要说出来,又得跟妹妹分说与杨景澄的渊源。看了看自家妹子不安的神色,丁年贵认命的下楼,花了几文钱,问隔壁买了壶茶,又从橱柜里拿出半包早起剩下的米糕,方上了楼。就在二楼的小桌子上摆开,与包氏讲起了离别的种种。
这一夜,不止丁年贵兄妹在叙旧,太多的人久别重逢。楼英在堂屋里置办了桌小宴,一家人把酒言欢。叶欣儿寻了间安静的屋子,与青黛等人细说着各自的胆战心惊。
而连轴转了数日的杨景澄,终于抱上了闺女,与靠在床头颜舜华诉说别情。夫妻两个时不时逗一逗女儿,言语间尽是一家团聚的欢喜。
亥时末,玩累了的小公主趴在杨景澄怀里睡着,乳母接手过去,梁安便赶上前来问:“圣上,今夜您在哪处歇?”
杨景澄瞥了眼架子上的自鸣钟,笑道:“竟这么晚了。”而后推了颜舜华一把,“你进去点儿,明日我要早起议事,我睡里边回头把你也一块儿吵醒了。”
梁安:“……”
陈方珠:“……”
众宫女太监:“……”
梁安忍着牙疼的道:“圣上,娘娘病着呢。”
颜舜华也笑劝:“是啊,我正吃药,容易过了病气给你。你且去别处歇着吧。”
杨景澄想了想,明日早起怕又是兵荒马乱的,搅了病人清净倒不好。于是起身道:“我明日下半晌再来一起同你玩闺女,你好生歇着吧。”
颜舜华含笑点了点头,目送着杨景澄走出了坤宁宫大门。陈方珠与梁安齐齐跟上,彼此寸土不让!一朝天子一朝臣,司礼监掌印太监,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哪知他们二人跟着跟着,就觉出不对来了。杨景澄的那群莺莺燕燕,现尽数安顿在乾清宫内的偏殿,直等着册封后再搬去东西六宫。因此杨景澄要歇息,难道不是直接穿过交泰殿,往乾清宫去么?他出了隆福门是什么鬼!?
然后,二人就眼睁睁的看着杨景澄穿过隆宗门,敲响了慈宁门。
梁安与陈方珠齐齐无言以对。
章太后都躺下了,愣是被杨景澄震惊到爬起来亲自问:“你大半夜的怎底跑慈宁宫来了?”
“胖丫病怏怏的,我在她那处,反搅得她不安生。”杨景澄见闹的章太后重新爬起,不好意思的道,“不想又叨扰奶奶了。”
章太后瞪着梁安:“乾清宫还没收拾出来!?你们吃闲饭的!?”
梁安大呼冤枉,忙不迭的道:“收拾好了,叶姑娘、青黛姑娘、轻烟姑娘她们都搬进去了。”谁知道杨景澄他老人家想都没想的直奔慈宁宫里来了啊!
杨景澄还真不知道叶欣儿等人暂住去了乾清宫。然听到梁安的话,他立时明白了什么。略顿了顿,抬手挥退了梁安等人,望向章太后道:“奶奶,我有话要说。”
章太后都无奈了:“大半夜的你寻我个老婆子说甚啊?要不我让阿糖陪你说?”
阿糖哭笑不得:“娘娘,我都快三十了。”
杨景澄没笑,十分认真的道:“奶奶,舜华因我遭了很大的罪。”
章太后愣了愣。
“我原先承诺过,她两年无所出,我方纳妾。”温暖的烛光打在杨景澄身上,温润的嗓音仿佛能融进人的心里,“此番她受重创,恐一时难受孕,我还年轻,我想再等她两年。”
慈宁宫内蓦得安静的落针可闻。
良久,章太后缓缓道:“澄哥儿,你是皇帝。”
“我知道。”杨景澄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好似说的是什么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话语一般,“可我首先,是她的丈夫。”
“华阳若是他亲生,永和朝后期,不会那般混乱。”章太后也很平静,“咱们家不容易生孩子,这是事实。你身为皇帝,有些事可以很任性,有些事,却得仔细思量。倘或你一直无嗣,且不说朝中人心浮动,这皇位,你打算传给谁?”
杨景澄沉默不语。
“新皇即位,总要太后的诏书与印鉴。”章太后接着道,“皇后,不止是你的妻子,亦是万民之母。繁衍皇嗣,是她的责任。”
“我亦很喜欢胖丫,她对我的脾气。”章太后拍了拍杨景澄的胳膊,“可我喜欢她无用,得她自己争气才行。”
听着章太后的温言劝说,梁安方察觉她到底有多宠爱纵容杨景澄。皇嗣传承,乃不亚于社稷安康之大事。换成永和帝胆敢叽叽歪歪,章太后怕是早一巴掌扇他脸上。到了杨景澄,竟有耐心细细分说。
梁安暗自苦笑,老娘娘,您偏心眼啊!
梁安却不知,章太后亦是女人。昔年的皇后,统御六宫,看似赫赫扬扬。然独守空闺时,是哪般滋味,也唯有自己知。都说先皇对她宠爱有加,可这些宠爱,多少是先皇的施舍,又有多少是她的心机谋划?
颜舜华为杨景澄付出过,难道她不曾为丈夫照看妃嫔、分拣奏章?每月有七八日歇在坤宁宫,便是宠冠六宫了!章太后倏地笑了起来,半夜的宁可大老远的跑慈宁宫,也不肯去乾清宫里睡丫头,这特娘的才叫真正的宠冠六宫!
“我会仔细考虑的。”杨景澄笑了笑,“时候不早,明日早起还得您接着帮孙儿压场,孙儿服侍您去歇着?”说毕,真个就亲自搀着章太后,将她送回了卧房,看着她躺下,方道了声晚安,退去了东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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