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会谋害太子,汪直自己不就是个嫌疑人?为李唐的儿子扫清障碍,不是很符合他的利益?汪直不是没想到这点,但听皇帝的语气,看皇帝的神色,他一点也不认为皇帝对他有所疑心,是在试探他,他自己心里也很坦荡,就没露半点异色,平静想了想,答道:“奴婢还真想不出来谁会有那份祸心”
全后宫数下来,太后没动机,嫔妃们也没动机——谁都没孩子,也没谁跟柏贤妃结过仇,若说最有嫌疑的还是当属万贵妃,排除了她,余人再没谁谈得上有动机。还能有谁会想害太子呢?
皇帝默然走了几步,又问:“你是不是觉得,宫里查案的本事太差,一点简简单单的小案子都查不清,那些人太过无用?”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汪直含糊地回答:“是有一点,不过奴婢也知道,我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真叫奴婢去查,也不见得查的清什么。”
皇帝略略笑了一下,一边缓步前行,一边道:“漫说宫里,就是刑部都察院,接的案子里也要有一多半是无头公案,最后含糊了之。尤其是那些牵涉了权贵人家的。
京中的权贵们,这家娶过那家的小姐,那家主人是这家主人的恩师,还有那些同门同乡同年……彼此利益勾连,查起案来,这边不敢问,那边不敢碰,还能查的清什么?
宫里就更别说了,那边是对食,这边是师父徒弟,这个收过那个的礼,那个承过这个的情,整个儿皇宫都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想查的清什么?”
汪直也听得感慨,是啊,葫芦僧判葫芦案还不就是这样的?人情高于法律,自古如此。
皇帝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不禁暗叹:果然正如万氏所言,这孩子心思正,性子直,除他之外,全宫还有几个人听了我这些话会就事论事地考虑,不动一点私心杂念?
换了其余宦官,必定早都在忐忑怀疑皇上是在敲打自己了,也就只有汪直,会真的坦然跟皇上聊天。
皇帝感叹道:“身在这群人当中,朕纵是再不想做聋子瞎子,还难清明得起来。他们报到朕面前的消息,都不知是过了几手的,不知还有几分可信。”
汪直道:“别人奴婢不敢说,但我师父对您必定是有一说一,秉公办事的。”
皇帝笑道:“是啊,可惜只有怀恩一人,还不够。”
汪直有点明白他要说什么了,但又有点觉得不可置信。他自认并没对皇帝做过什么很博好感的事,不明白皇帝对他的格外信重都从哪儿来。就像上回拉着他说起夺门之变和曹吉祥叛乱时的恐惧也是一样,那绝非一个皇帝会轻易对个宦官吐露的。
皇帝望着他道:“你去打探打探,看能否探听到什么与太子遇害相关的隐情,算是替朕查查案。横竖已经是桩糊涂案了,能查的清最好,查不清也没事,朕只想不聋不瞎,好歹听见点动静,看见点东西。”
汪直眨巴着大眼睛愣了片刻,道:“爷,您为何单单差我去呢?乾清宫里奴婢年纪最小,也没什么手下,打探消息不见得比前辈们得力。您是看中了我什么呢?”
皇帝笑道:“你打探消息不得力?去年你家娘娘蒙冤的案子,不就是你查清的?”
汪直凛然一惊:他知道了些什么?知道了我通过廊下家邻居们打探消息,还是知道了我托韦兴去送信?
皇帝伸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郑重道:“不必多想。朕交给你,正是看中你年纪小,你去打听消息,别人只会以为是你小孩心性好奇心盛,不会想到有朕委派。再说你没有派系,不像其余宦官利益勾连,朕信你会对朕说实话。”
汪直放下了心,猛然觉得看到了一点未来西厂的雏形,他跪下叩首道:“奴婢必不辜负皇爷厚望。”
接了这么个任务,说受宠若惊或许夸张,但类似的情绪还是有着一些的,毕竟是得到了全国最高领导人的重用啊!
但同时他也觉得,根本无从入手。
他真心认为宫里没人有谋害太子的动机,后来去找孙绍、刘合他们聊起此事,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他还反过来推想过:会不会是有人本意并非谋害太子,而是为了帮柏娘娘呢?
这也说不通,弄开窗户放柏贤妃出来去放火偷孩子是帮她?那做事的人为何没有一帮到底,干脆把她和孩子送出宫呢?谁会觉得放个疯子在后宫里放火抢孩子是对她好?除非犯案的人也像柏贤妃一样,是个疯子。
皇帝既然放他来管这事,便将相关的审案卷宗都给他看了,汪直对案情细节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柏贤妃逃出来的窗户已经破损严重,看不出是直接砸坏的,还是有人事先就破坏过,比如用刀割过裂口什么的。那晚景仁宫的下人确实无一例外地参与了聚众饮酒,直至子时才散,各自回去睡下都睡得很死,完全没听见柏贤妃破窗逃走的动静,甚至也没听见惊动了全宫的失火消息,还是柏贤妃被抓,有人来景仁宫问责时,他们才醒过来,据说当时他们每个人的直房里也满是酒气。
而且当时连景仁宫的外大门都是开着的,下人们也说不清是他们忘记了关,还是柏娘娘跑出去时才开的。
汪直知道后宫里是不会有毒.药,也不会有蒙汗药,但太医院药房有着些安神助眠类的中药,若给正常人吃了,足以让人睡得比平常死。这类药品各宫的侍长几乎都开过,都是各宫下人去拿的,有剩余也是下人们收着,剩药的分量不会精确地记录在案,无从去查会有谁用它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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