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论武大会,论道大会才是五宗盛会的重头戏,以多少届的经验来看,论道大会中,时常有弟子在交流辩驳中当场顿悟,因而各宗都十分注重这一环节。
像何多多这样悟性超拔、道心明确而无疑的人,已经在步步接近目标,论道只是锦上添花。但如苏斐然这般悟道中常有疑惑者,论道便是学习的大好机会。
为最大程度发挥论道大会的启迪作用,五十余场论道依次举行,每场一个时辰,分十日结束。苏斐然抽到荣枯阁一名弟子,论道于第三日展开。
论道场上,两人相对而坐。旁边选题处,荧光闪烁。两人神识交织缠绕,共同探入,荧光缓慢演变,化作两个字:自然。
论道意在交流,引发思考,而非攻讦,因此开场相对平和。荣枯阁弟子率先开口,中规中矩:“何谓自然?”
何谓自然?
任何人都能随口出言:春华秋实是自然,风雨雷电是自然,生老病死也是自然。
苏斐然答:“自然而然。”
荣枯阁弟子道:“何谓自然而然?”
苏斐然道:“自身如此。”
对方又问:“如何得自然?”
苏斐然答:“无为而自然。”
对方问:“何者无为?”
苏斐然答答:“道无为。”
对方问:“何者自然?”
苏斐然答:“万物自然。”
对方问:“道自然否?”
苏斐然答:“道自生自长,自然而然。”
对方问:“万物因何自然?”
苏斐然稍愣,但仍就连贯的思维回答:“道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荣枯阁弟子身体前倾,目光锁紧:“既然道辅万物之自然,则万物之自然是自然而然否?”
苏斐然答:“道无为,因此万物自然。”
荣枯阁弟子皱起眉头:“如此,有一问请教苏道友。既然自然意为自然而然、本身如此,那么,万物如何能言‘本身如此’?”
苏斐然无言。
荣枯阁弟子又问:“道自生自长,因此自然。道生一,既而生万物,则道生万物。万物自长,却由道而生。既不能自然而生,又如何能称自然?”
自身如此,自然而然,才能够称自然。道必定自然,但万物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即便能够决定自己的生长,又如何能称自然?正如人的出生不受自身控制,生长的边界受到物类的制约,在这样情况下的“自然生长”,当真是“自然生长”吗?
可是,难道又不是自然吗?
苏斐然想了想:“若自然为一自然,则万物非自然。但若自然非一自然,则道为绝对自然,万物为相对自然——皆是自然。”
荣枯阁弟子弯腰:“多谢赐教。”
苏斐然既而问:“受道友方才启发,在下有一问请教。道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那么道是为,还是不为?”
对方答:“道可为,却不为。”
苏斐然问:“何解?”
答曰:“为而不恃,即是无为。辅自然是‘为’,而万物因此自然,便是‘无为。’因此,道‘无为而无不为’。”
苏斐然又问:“道友认为,是否可以理解为:道有‘为’的能力,然后才有‘不为’的选择?”
对方皱眉:“苏道友之意是?”
苏斐然答:“道生万物,而后辅万物之自然。按方才讨论,万物不能决定其生,因此得‘相对自然’,而道能决定自生自长,又决定万物之生,因此成‘绝对自然’。道对万物的‘为’与‘不为’皆建立在这一基础上——它决定万物的生。因此我言,道首先立于万物之上,方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的选择。倘若道未生万物,道非绝对自然,则即便道愿‘为’,仍无力‘为’。所以,先有‘能为’,方有‘愿为’‘不愿为’。”
换言之,‘道’有主宰万物生死的权利,方有选择做与不做的权利。
一旦这样解释,那么,‘道’对万物的“辅而不敢为”,即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悲悯。
论道结束。
没有既定的答案,只有问与答,或思考却不能答。但有些问题,本不需要答案。
修道者所修,不在《道德经》,不在天地运行之道,而在自身圆融之道。
离开论道场,迎面见卫临棹。他只问一句:“有何感触?”
苏斐然答:“《道德经》有涯,而道无涯。”
卫临棹颔首。
苏斐然自他身边擦过,出门时又遇见无为。论武之战后,两人再无交流,无为此番似专门在此等候,苏斐然却只当未见,正要错过,忽听无为道:“我认同你的观点。”
苏斐然停步:“哪点?”
无为道:“确立权威,方有选择的权力。”
苏斐然回过神来。
无为上前几步:“卫临棹问你有何感触,你骗了他。”
苏斐然微笑:“你很了解我。”
“当然。”无为嘲讽地笑:“没人比我了解你——”
话音未落,苏斐然身形忽动,下一刻,银簪抵在无为颈项,声音响在无为耳边:“这你也想到了吗?”
无为笑:“我想到你不会下手。”
“是吗。”苏斐然轻吐两字,银簪猛力刺下!
没有成功。
刺下的瞬间,苏斐然感到清凉掠过,怀中已经无人,不禁悚然一惊,复命剑出鞘,看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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