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出来了。
他是问我,一个人睡寂寞不,要不要在西风明月的晚上约着做点坏事。
我并没有躲开,亦从笔架拿了支狼毫笔,蘸了墨,笑道:“先生好雅兴,词动人,字更动人。只可惜妾浑身铜臭气,鲜少读什么唐诗宋词,小时候倒是念过几日《诗经》,但实在不懂什么意思,先生教教妾身呗。”
“好啊。”
朱九龄莞尔,再次凑近我,几乎半个身子要贴在我的胳膊上。
我媚眼横向他,就在他那首《眼儿媚》下写了首《相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写完后,我装作茫然无知,笑着问朱九龄:“这首诗什么意思呀,先生知道么?”
朱九龄玩味地看着我,挑眉一笑:“这是骂大老鼠寡廉鲜耻,还不如去死呢。夫人,你这是在骂我么?”
第94章 挖苦 四十米大刀
我心里暗道:老娘骂的就是你。
但面上, 我依旧巧笑嫣然,没言语,将笔搁在砚台上。
忽然, 我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 屋里不知什么时候灭了两盏灯,只留书桌上的这个小烛台。
我发现朱九龄佯装欣赏我写下的这首《相鼠》, 可不知不觉,他整个人几乎贴在了我身后, 不靠近, 但他身上的瑶英香却一点点笼罩住我。
我竟有些小紧张, 轻咳了两声, 不着声色地取笑他:“先生难不成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 非得凑近才能看得清字?”
“字看不看得清无所谓,人可得……”
朱九龄顿了顿,俯身, 凑到我耳边,轻嗅了口, 暧昧呢喃:“夫人戴得这对珍珠耳环好看, 《孔雀东南飞》里怎么写的来着?”
说这话的同时, 他目光下移, 放肆地在我身上打量, 柔声笑道:“腰若流纨素, 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 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我往左边挪了一大步,躲开他, 从书架的抽屉里取出两支红烛,点上,屋里登时亮了几分。
这就是老朱勾引女人的手段?
是啊,孤男寡女、香室昏暗,他这个人长得好,加上又会花言巧语,的确挺戳人的。
想想吧,当时我买了那个小院,也曾这般用温柔刀子扎过李昭,我请他留下,他一句话没说,用沉默拒绝了我,拧身离开后,半夜又折了回来……
想到此,我不禁笑出声。
“夫人笑什么?”
朱九龄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问:“可是在下脸上沾了墨?”
我走到门口,侧身,歪头笑着看他:“天色不早了,妾身让人套车送先生回去。”
朱九龄朝我走来,笑道:“夫人为何这般狠心下逐客令?”
说到这儿,朱九龄眼圈忽然红了,神色黯然,低头定自己的鞋尖,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他犹豫了许久,才无奈一笑:“其实夫人没必要避在下如瘟鼠的……”
我皱起眉,后脊背紧贴在门上,扭头瞧去,阿善正在院子里拾掇炭盆和碗碟,这黑瘦精壮的小伙子见我在看他,立马站起,手舞足蹈地打着手势,指头往屋里指,又握成拳头,用口型问我:“夫人,需要小人过来么?”
我微微点头。
也就在此时,我看见朱九龄不知什么时候竟走到我身边了。
他发现了我这般动作,摇头一笑,双手背后,痴痴地朝天上的那弯朗月看去,眸子中含着抹凄苦:“即便夫人不说,在下也知道,你其实很嫌弃鄙夷我的。”
我忙笑道:“妾身并没有,先生别误会。”
“其实我也讨厌自己。”
朱九龄轻叹了口气,似在对我说,又似在自言自语:“世人都在鄙夷我薄情寡义,可他们哪里知道,每一段感情、每一个情人,我都用生命去珍惜热爱……可我也真的伤害了她们。我怕给不了她们幸福,更怕将来尽不到一个丈夫和父亲该有的责任,让她们失望,于是我像个懦夫似的逃了……”
说这话的时候,朱九龄竟掉泪了,他慌乱地扭转过身子,用袖子擦眼泪。
此时,我看见阿善拿着根腕子般粗细的棍子来了,我冲他摆了下手,让他先别过来。
“先生莫要伤心。”
我安慰他:“都过去了,以后您……”
我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他摊开双手,看掌心并未洗净的墨迹,摇头叹道:“终我一生,都在追求书画上的更高境界,可能老天爷在惩罚我这薄情负心的浪子,这些年,我在书法和作画上非但无寸进,而且,我的身子也……”
他眼圈更红了,声音都在颤抖,看向我,口张了好几次,最终才苦笑道:“大抵真有了报应,我此生的挚爱是青楼名妓江南月,我居然拿她同虎威将军换了汗血宝马,事后,南月将我约出来,说同我再喝一次酒,彻底了断这份感情。没想到,她在酒里下了药,在我半醉半醒的时候,她将我……阉割了。”
我大惊,朱九龄竟、竟没有那玩意儿?是个太监?
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心里的戒备登时放下大半,重重地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自己的帕子,走到朱九龄跟前,递给他,柔声道:“没想到先生竟有这般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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