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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兵马司来禀,“尚书大人,这还不到辰时,已有上万百姓来聚,不是我们行举粗暴,而是拥推之下,实在难免误伤啊。”
    司官道:“大人,巳时取囚待刑,是不是早了一些,不如将取囚的时辰再往后押一押。”
    齐淮阳道:“倒不是不可,但你们觉得作用大吗?”
    “这……”
    正说着,督察院御史匆匆忙忙地走进来道:“尚书大人,你且看看外面。”
    齐淮阳伸手撩起围帐的一边,司堂的官员也聚了过去。
    人群之中,周慕义和几个翰林院的官员身着襕衫,护着行路蹒跚的白焕慢慢地朝刑台走去。他已年过八十,无法独行,即便被送云轻搀扶着,也是五步一歇。他曾是两朝首辅,亦是翰林院众多官员的老师,病退入野之后,一直行走不得。众人不曾想过,今日竟在此处能再见到他。纷纷呼其尊位:“白中堂来了,给中堂大人留一条路!”
    刑部的两个司官挤出人群,上前作揖道:“中堂,尚书大人请您往后面来。”
    白焕扶着宋云轻战直身子,朝二人身后看了一眼,“我已不在朝廷多日,有何资格与你们尚书大人并立一处。”
    “阁老您不要这样说,您年事已高,我们……”
    “非监刑者,何以立高台,我……”
    他抬手朝抬上指了指,“我今日来,只是为了看看,我的学生……”
    他说完,伸手扶着刑台前的栅木,将孱弱的身子倚靠下来。
    齐淮阳放帐角,转身见身后的众官皆垂头沉默,不禁道:“有什么话说吧。”
    众人起先没有说话,最后一个末等的堂官抬头道:“尚书大人,下官不忍。”
    话刚说完,外面传来一声鸣锣。
    押送邓瑛的囚车到了皮场庙前。
    邓瑛被人从囚车上带了下来。
    时有时无的细雨,沾润了他身上的囚衣,然他却因为被绑缚得过紧,丧失掉了大半的知觉,反而不觉得冷。
    他抬起头朝皮场庙看去。
    皮场庙是太祖时期开建,在顺天府的左面,之前曾是剥皮之所,后来改为极刑的刑场。血污之地,不论如何洗刷,气味都不好闻。然而周遭的树木却长势甚好,几乎遮蔽住了皇城中的高檐,唯剩几片琉璃瓦顶,被雨洗得干干净净。
    邓瑛踩着道上的泥泞朝前走,目光却一直没有从瓦顶移开。
    从前的时光如瑰丽的旧梦,即便在最肮胀的泥淖里,也能折射出光来。
    过了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将自己视为这座皇城的营建者,直到临死之前,他终于被杨婉摁灭了那颗自毁的心,他才敢直视自己的存在过的痕迹。
    红墙金瓦,雕梁画栋,一如大好的河山,风光无边。
    无关当朝人心,也无关历史的规则,平等地看待着他这个即将被处死的人,向他致意。
    他想要活下去,虽然他知道已经晚了,可是死之前,他好像并没有特别悲伤。
    原来和自己的身份和解之后,即可正视自身。刑余至今,他还是第一次,真正问心无愧。
    邓瑛想着,轻轻地闭上眼睛,任凭差役带着他穿过庙后的烟树,走向皮场庙。
    刑台下的围帐后面,邓瑛被带了进来。
    围帐一揭一闭,雨气和土腥味便涌了进来。
    齐淮阳示意众官都噤声,询问押解邓瑛的差役道:“验身的录文在何处。”
    差役将录文呈上道:“这是北镇抚司使亲自所写,已在诏狱中验明,张大人命我转告尚书大人,此处不必再行。”
    齐淮阳看着文书应道:“知道了。”
    说完看向邓瑛,“我身为监刑官,不能与你私言,但在我向你交代事宜之前,有一句话,我想对你说。”
    “大人请讲。”
    “我虽未曾与你结交,不全识你性情。但观杨婉一文后,至今意不能平,我对先生,心有不忍。”
    邓瑛道:“请大人慎言。”
    齐淮阳道:“我需不需要慎言,你可以出去,自己听一听。”
    他说完,正声唤出他的名字:“邓瑛。”
    “在。”
    “按律候刑示众,你不得开口,否则即刻去舌。”
    “我明白。”
    一个堂官问道:“为什么不能让他说话。””
    齐淮阳看了他一眼道:“休问。”
    说完对差役道:“带他上去吧。”
    ——
    刑台不过十阶,邓瑛却走得极慢。
    喧腾的人群,见他被带上来,却自发地静下来。差役将他带到刑架前跪下,而后退至他身后。邓瑛原本闭着眼睛,却听见台下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唤他的字。
    “符灵。”
    邓瑛肩膀一颤,低头朝刑台下看去。
    焕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焕。
    他病重在身,站得久了,额前满是汗水,即便倚靠着栅木,身子却依旧虚晃不已。
    邓瑛张口哑然,只能艰难伏下身,向白焕叩了一首。
    白焕仰头望着他,孱声道:“符灵,老师来送你走。你放心,我活着,你即身有所葬之地,灵有所安之处。”
    邓瑛直起身子,含泪摇头。
    白焕向他伸出一只手,虚抚向他的头。
    “符灵,你不需要开口,不需要说话。”
    “是啊厂臣,您不需要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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