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游毫不畏惧,身后观众的声潮成了她最有力的帮手,她面对着评委席,眉目毫无胜利骄傲之色,只是挺直了腰板,中正平和的直视诸位评委。
在座的评委多数都是大佬,养气功夫都挺到家的,心里气的不行了面上全都笑呵呵,一副看到后起之秀的欣慰样子。
不过说起来,这是哪家的小童,面对千人而不惧,竟还敢指点江山,若能够得中进士,必是一位能臣干吏啊!便是不入官场,有此子为后,何愁家业不兴啊!
齐桓抿了口茶,怪不得当时她要让自己施压刘府尹,叫刘府尹不要插手,否则几千人暴动起来,刘府尹就敢通报金陵驻军,大家都得被当做暴民处理。
但现在刘府尹自己当了评委,那这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果然,除了心里有数的齐桓之外,其余所有人心里都有点慌张,如此之多的百姓,但凡一个搞不好,大家被打成造反就完了。
最慌的是刘府尹,好端端来当个比赛评委,搞成这样!
台上的诸位大佬和刘府尹商议了一通,都觉得再这么搞下去就完了。倒不如比赛就此结束,全算作是反对裹脚的赢了吧。
“咚、咚、咚”,牛皮大鼓打个不停,好不容易把观众们的愤怒压了下来,刘府尹这才开口。
“诸位,诸位,请肃静。本次大赛大家积极踊跃,本官甚是欣慰啊”,刘府尹强撑着一张脸皮给自己挽尊,“鉴于大家都极为支持放足,那么本官宣布,本次崇明书院辩论大赛由反对裹脚的一方获胜!”
几乎全场的观众都站立起身,台下顿时掌声如雷。
沈游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眶有点发红,她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终于撬动了缠足这个陋习。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用到那些底牌,也没有对女子造成二次伤害。
沈游剩下的那四个队友其实两个是画师,两人合力绘制了小脚的形态图。另一个人穿着男装,带着斗笠,其实是个小脚老太太。沈游花了钱要让对方展示自己的小脚,答应比赛一结束,就将她送出金陵。最后一个人是个大夫,原本是用于佐证小脚对于女子的致残程度的,但是现在也用不到了。
就让小脚的丑陋模样淹没在故纸堆里吧,或许多年以后会被后世人翻出来,但至少那时候已经没有女子裹脚了,也不会有女子因为裹脚再度被伤害。
沈游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今天回去之后会有多少人愿意给自家女儿放足,但是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能有改变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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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游原本以为辩论赛的结果至少也要发酵个半个月呢,可她低估了古代老百姓们对于平静生活中的大事的关注程度。
赛事的发酵远比沈游想象中的更快,不过短短四五天,王汝南撒下去的三教九流们就来回复了沈游,此前赛前注意到的一些犹犹豫豫的观众很多在回去之后都给自家女儿放了脚。
沈游原本以为放脚会从下层开始,因为他们对于娶媳妇儿和下地劳作的需求最为迫切,但是没料到居然是从生活水平中下层的人开始的。
其中,最典型的一个例子是王二的女儿——大丫。
大丫家住金陵城内北河街街头,门前有一棵开的极好的桃子树。她家是开豆腐坊的,最开始的时候,他父亲只是一个走街串巷卖豆腐的豆腐郎,靠着勤劳肯干,渐渐的挣出了了一些家当,开了一家王氏豆腐店专供给各类酒楼食肆。
大丫是王家夫妻两人的最小的女儿。夫妻俩生了四个,最后早夭到只剩下了一个七岁的大丫。
这一日一大早,原本王家豆腐店合该早早地开门,丈夫去给酒楼送新鲜的豆腐,妻子留在店里等着街坊邻居前来买豆腐。
可这会子天光都大亮了,豆腐店的店门还牢牢的关着呢。
路过豆腐店的行人完全没注意到此事,还以为王家夫妻俩又去给体弱多病的小女儿看病去了。
所以他们也就没有注意到,豆腐店内爆发出了一阵阵的争吵声。
店内,王二面沉如水,气喘吁吁,他咬着牙,喉咙口不知道堵了什么,声音又闷又沉,“三娘,咱不是说好了不给大丫裹脚了吗?”
刘三娘眼眶泛红,“二郎,你听的那什么劳什子辩论会,那都是胡说八道的”,她说着说着,眼泪珠子往下滚,“女人是苦,可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啊!”
王二心中一阵无力,“三娘,咱家和别人不一样。”
刘三娘喃喃道:“是,怪我,都怪我。”
生了四个孩子,死了三个,每夭亡一个,就跟挖了刘三娘的心似的,十月怀胎,满怀期待生下来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早夭。
那时候刘三娘几乎到了一种魔怔的地步,走在街上,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她总是要多看几眼的。一想到早早去了的那三个孩子,刘三娘成日里以泪洗面,家里赚来的钱一大半都被她拿去佛寺念往生咒、点长明灯。
王二郎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就这么看着。他是一个极传统的男子,想着有了儿子就送儿子进学堂识几个字,有了女儿就给她扯两身漂亮衣服。孩子们的嫁妆、彩礼那都得攒起来。
他虽不爱说话,却日复一日勤恳劳作、赚钱养家,可偏偏连丧三子,竟让他止不住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竟然要得这样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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