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报应为什么要应在他儿女身上。
生活太难了,可日子还得过下去。
夫妻二人相依为命,就在这样的时候,大丫出生了。
刘三娘并没有喜极而泣,她怕的要命,夜里成宿成宿不敢睡觉,抱着大丫眼珠子都不眨的看着,生怕一个错眼大丫又没了。
夫妻俩就这么着轮流看护大丫,可大丫是在刘三娘心情极度抑郁的情况下出生的,体弱多病,一年里吃的药比饭都多,家里大半的家当都被砸进去买药了。
大丫四岁了都没能有个名字,夫妻俩生怕孩子有了名字就得被阎王爷拘走,大丫这个名字还是街坊邻居们因为无法称呼而顺口喊出来的,北河街里十个女孩子六个叫大丫,剩下的四个叫二丫、三丫。
好不容易孩子磕磕绊绊长到了四岁,夫妻俩原就犹犹豫豫要不要给孩子裹脚。问了大夫,大夫说这孩子体弱,裹脚十之七八致残,十之一二致死。
夫妻俩怕得要命,裹脚一事一拖再拖,拖到大丫七岁了,再不裹脚就彻底来不及了。若是等到骨骼定型了再来裹,只怕要受更多的苦。
这段日子里,夫妻俩始终无法做决定,急的满嘴燎泡。刘三娘看着大丫高高兴兴的一个人翻花绳,只觉心如刀绞。裹了脚大丫极有可能会死,不裹脚大丫就得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
刘三娘就这么呆呆的坐在天光里,直到王二说:“我今儿去听了崇明书院的那个裹脚的辩论大赛。”
“怎么样了?”
“我觉得这风向怕是要改”,王二虽然勤勤恳恳,但并不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埋头苦干,相反的,他脑子还挺活络的。
否则金陵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就算是在平民区购置自己的房子那也是极不容易的,更别提王二当时分家之后手头只有二钱银子,几乎堪称白手起家。
“我去听了那个辩论大赛,我就觉得那帮子说裹脚好的人都是狗屁!”
刘三娘气得不行,“你觉得是狗屁有什么用啊!那街坊领居们都在裹脚,大丫不裹就得被人笑话,笑她王大脚!”
王二有点子烦躁,“你就没觉得打从那场小脚辩论会之后大家风向都变了吗?”
“变什么!李二娘才刚给她闺女裹脚。”
“我是说……从前大家都觉得小脚不裹不行,但现在已经有的人家不给自己闺女裹脚了,你说的那李二娘给自己女儿裹脚那还是在半个月之前,那会儿辩论赛都没开呢”,王二说了一通,“我就觉得那些人说的都对,裹小脚到底有什么用?满金陵一年都死一万多人啊,那么多人的尸体堆起来铺满北河街都够了”。
王二闷了半晌,终于说道,“我不想大丫死,要不就不裹了吧。”
刘三娘顿时泪如雨下,“大丫是我掉下来的肉,可这辩论赛开了才几天啊,要是以后风向又变了,那怎么办?”
王二沉默了很久,到底决断道,“不裹了,据说那几个当评委的全都是读书人跟当官的。既然最后反对裹脚的那帮人赢了,那就说明读书人们和当官的都是支持放脚的,那咱们就跟着他们走。他们书读得多,总不会出错的。”
两人商量了一通,到底还是决定不裹脚了。
可王二万万没有料到,不过第二天,刘三娘就反悔了,两人正关着店门在豆腐店里吵架。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刘三娘泪如雨下,“我还是那句老话,现在大家都说裹脚不好,可是万一以后又说起裹脚的好呢?谁能保证十年之后的事情。”
“唉”,王二低低的叹了口气,“可要是你给大丫裹了脚,之后大家都不缠足了,那你让大丫怎么办?”
刘三娘顿时不说话了。谁都无法知道十年之后的风气是什么样子的。
“三娘,我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可人总是要选的,选了裹脚,大丫可能会死,可能将来大家都不裹脚了,大丫还得被人指点;选了不裹脚,大丫不会死,但是风气可能又改了,大家都去裹脚,大丫还是会被人指点。”
刘三娘尚在犹豫之中,但是王二的最后几句话把她彻底击垮了,“咱们俩都已经四十了,估计一辈子就大丫一个孩子了,等她大了,咱们就给她找个上门女婿。让小俩口过日子。可要是大丫裹脚了,那到时候等咱俩眼睛一闭,大丫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连跑都跑不了”。
夫妻在店里小声商议裹脚一事,此时此刻,满金陵城里有许许多多类似于王二一家的升斗小民们正在做着同样的事。
夜里昏黄的油灯下,夫妻二人争吵、拉锯,沈游觉得这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因为裹脚几乎涉及到了这个女子未来的一辈子,所以父母重视、挣扎、反复。
有些人坚持旧有习俗,考虑了一阵又缩了回去,有的人观望着下一刻的风向,决定再等一等,可最终还是有人像王二一家一样咬着牙踏出了一步。
这样的人虽然还不多,可星星之火终有能燎原的那一日。
第40章
废除小脚是一场长期的拉锯战,沈游已经开了一个好头,但依然需要往里面砸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比如这场辩论大会的软文投放,文人士子们为这场比赛提诗作序。
虽说文宴之在辩论赛上扯了后腿,但在提诗作序这方面他还是相当的有水平的。
大概是出自于补偿心里,文宴之不仅免费为沈游补写了诗词,还发动身边一众同窗好友为其做词,最后竟然真的集结成了一本诗词集,并且由刘府尹亲自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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