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三家道门还会施以援手,但让他们十年如一地扶持蓬溪,就谁都不愿意了。于是没几年,蓬溪县又成了没人管没人问,仿佛没爹娘疼惜的小可怜。
那仙人便是这时候来的,既能够招风唤雨,又能够腾云驾雾、捏土造人,更能起死回生。甚至带来了无数金银珠宝,一下子令困苦日久的蓬溪人过上了好日子。
百姓不必再起早贪黑,辛苦耕种,更不用再去哭求临县怜悯救济,纷纷对仙人感激涕零,奉之为神,为他建造了一座神庙供奉香火。
而神的要求并不多,只是每日两只四十九天出栏的活鸡活鸭供奉。直到鸡鸭供不上神的取用,人们想也不想,便奉上了牛羊。
神君不仅庇护百姓,而且有求必应,大家纷纷改信神君,至神君庙香火鼎盛,连神像也由木该石,又由石改金,造得恢弘大气。
家家户户只要奉上牲祭,都能够坐享其成,穿金戴银,每日品品茶遛遛鸟,日子过得如火如荼。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
终于有一天,牛羊也杀净了,百姓无牲可奉,庙祝和县长只得亲带了一批虔诚信徒,请来神君,将此事敬告。
然而神君凌于云上,一改往日和煦,挥袖便落下数道惊雷,烧焦了庙祝半身衣袍,而后降下神旨:“既无畜牲,人牲有何不可?”
说着便落下云头,看向一名年轻的妇人,那是县长家里新娶不久的小儿媳,是吵着闹着跟来一睹神君仙姿的。
小妇人偷偷抬眼,见神君生得如此伟岸英俊,若能侍奉神君左右,就不虚此生了……这么想着,不仅羞红了脸颊。
于是在众人惊恐之中,那妇人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拨开人群走了过去,接过神君手上的匕首,面不改色地朝自己喉咙划开一个口子,鲜血立刻如锦缎似的飘出来,被神君优雅地吸入口中。
随即,她取出自己正勃勃跳动的心脏,含笑奉在神君掌心。
“……”
尽管众人对此胆战心惊,但面对已经习惯的锦衣玉食,岂能轻易割舍。庙祝等人纷纷磕头告罪,诚惶诚恐地承诺必定按时献上人祭,供奉神君修行。
便是如此,神君在蓬溪县扎了根。
每当神君需要人祭,庙祝便以祀神为名,选出自愿侍奉神君的人,将其献祭,以换得众人的平安富裕。
有人愿打,有人愿挨,此事就算再荒唐,其实也无可厚非。然而直到三年前,神君享用过一次人祭后,就突然消失无踪,再也没有回来过。
人们本来没有当回事,直到坐吃山空,这才惊醒过来。可是他们已经过惯了不劳而获的日子,猛然间失去了财富来源,首先想的不是如何自力更生,而是主动献上更多的人祭,跪拜神庙,乞求神君降临。
年老体弱的老人,精壮能干的青年,再到如花似玉的处子……他们惶惶不安,揣测着神君的口味,反思究竟是哪里侍奉不周,招致神君不快,所以才不肯降下神迹?
——长年累月之后,蓬溪县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重九听罢,狠狠嗤笑一声。
就算如此,时至今日,这些人已经病瘦成这幅尊荣,也不想着如何重拾耕种,改善生活,却依然寄希望于这座金光辉煌的神庙?
……再不济,砸了这缀珠嵌玉的神像,拿去换钱也好啊!
虚云皱眉看了他一眼,重九默默闭上嘴,不再胡言乱语。
萧倚鹤则暗中盯着这神像看了许久,目光落在那不具眉眼的空白脸庞,以及腰间那枚玉笛上。
那玉笛比寻常笛要粗长,但音孔又确是笛的,如此奇怪的四不像,不知是不是工匠失误?且这尊神像,尽管没有雕刻五官,但身形越看越眼熟……
突然他猫瞳竖直一缩,一道灵光闪过,心头泛起个不好的念头。
这或许不是笛……萧倚鹤恍然大悟。
——这哪是什么不知名的散仙神君,而是手持玉箫“知我”的宁无致!
之所以雕箫似笛,应当只是百姓也分不清二者区别罢了。
金像与宁无致身形酷似是一则,而且算算时间,也正好对得上——六十五年前,傀儡宗遭灭门,宁无致失踪难寻;而后不出几年,蓬溪县就多了一位手持玉箫的“神君”。
而“神君”之所以突然离开,或许是……他无意间知晓了什么消息,不得不亲赴查勘。
比如,黛川镇压着一只百年难遇的地灵。
萧倚鹤后背一凉,眼睛眯了起来,心道:……宁无致,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虚云见怀里珍珠突然耸起毛,温柔地抚了抚,直将萧倚鹤捋得浑身舒坦,才转头看向重九,轻声道:“重九,我想留在这里,开坛讲法。”
重九正想着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冷不丁听见虚云做此决定,震惊地看着他:“……啊?”他赶紧将虚云拉到一旁,压低声音:“你留下做什么,这群人连杀人的事都能干出来!你连一点腿脚功夫都不会,不行,我不许!”
虚云道:“他们只是被邪神迷惑,并非真的穷凶极恶之徒,若无人引他们向善,他们又该如何醒悟呢?佛言大悲大平,普渡苦难……”
重九听不懂他那些佛谶,只是抱臂摇头,斩钉截铁:“不行!”
虚云静了一会,扯过他的袖子,声音又轻了一些,似羽毛飘落:“……不是还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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