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玄微的身躯醉了睡了,但这一次,内里的神识一直清醒。
他看着萧倚鹤将揽在腰上的自己的手臂挪开,蹑手蹑脚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几件外袍纱衫,把自己收拾停当,又拂袖将屋内一切恢复原样,只留下桌上两只东倒西歪的空酒坛。
萧倚鹤借着月色在铜镜前照了照,今日领子有些低,遮不住那么高,但好在夜深,不会撞见什么人。但是衣带在翻滚间被年轻心急的薛玄微给蛮力扯断了,他想也不想伸手拽来了薛玄微的,便系便小声道:“总不能让你三番两次白占师兄的便宜!”
他扎着薛玄微的衣带,笼统地束一束头发,便慢悠悠地往外走,准备折回自己的房间眯一会儿。薛玄微随即将意识抽离身躯,紧贴在萧倚鹤肩头一起出去。
刚出了院子,竹林旁传出了师尊的声音:“倚鹤。”
萧倚鹤浑身一僵,住在原地,良久才慢慢转过身去。
竹林阴影之中缓步踱出一袭清影,长身玉立,如月下之仙。但是今日,这位一向温柔的月仙的脸上,是罕见的淡淡愠意,他看着萧倚鹤,视线从他心虚的脸上挪到领口-交错间怎么也遮不住的红痕——气氛一下子更凝重了。
萧倚鹤讪讪地叫了声:“……师尊。”
师尊移开目光,他找了倚鹤许久,最终迫不得已到薛玄微的院子来,他们两个近日来往甚密,倚鹤更是常腻在这里。他心中微微酸痛,却没想到刚至窗外就亲眼见到二人……
胡闹!
“近日-你总不在房中,亦不在试剑崖练剑,你……”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目睹此事尽管气恼,仍旧对着萧倚鹤说不出重话来,只得将袖子一振,“你是因为这种事情,要荒废修行了吗?”
“没有。”萧倚鹤低声,“我……师尊!”他赶忙一步上前,拦在要往院中去的师尊面前。
师尊眼神一沉:“混账,为师要将他叫来一问!倚鹤莫怕,他敢如此对你,为师定为你做主——”
“然后呢,师尊要笞他多少鞭?还是要赶他下山?或者直接杀了他……我不许。”萧倚鹤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我是自愿的。您如果非要对他如何,我替他受。”
似一团小云趴在萧倚鹤肩头的薛玄微怔住了。
师尊同时也微微睁大了眼睛:“倚鹤……你说什么?”
“无论什么责罚,我都替他受。”萧倚鹤一横心,“师尊,我知道当年我把他偷偷带上山来,您不高兴,但是这么多年,玄微那么尊敬您,他把您的每一份手稿都贴身放在身旁。你让他做的每一件事,他都花了三倍五倍的心思去做,没有一丝一毫一分一秒敢懈怠。”
“他那么乖,那么好。您即便依旧不喜欢他,能不能,能不能……不要罚他,就当他不存在也好……”
萧倚鹤软声道:“师尊,您对他好一些吧……”
面前突然一阴,师尊蓦地俯身下来,越来越近,一点冰冷唇峰几乎触及他尚且红润的唇缝,清冷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往毛孔里钻,萧倚鹤大为震惊,呼吸都窒住,用力伸手一推。
“师尊!”
师尊踉跄半步,见他倒退向后,猛然抓住他后静静望着:“你与他……就是这么一回事?师尊也可以。”
——他的师尊向来是温柔而体贴的。
少时学剑,他把手磨红了,师尊曾心疼得捧来一整箱几十种灵药仔细揉捏,使得他长这么大,手上从来没起过一个茧子;大时破戒下山,师尊前面罚过,后面就眼眶发红地过来照顾,仿佛伤的是他自己。
而不是现在这样,神色是萧倚鹤从来没有见过的冷漠:“倚鹤不喜欢师尊了吗?”
师尊根本不懂。
萧倚鹤向外抽手,使了十足力气,却未能挣动分毫,他第一次对这样的师尊感到陌生:“……师尊,你捏疼我了。”
师尊松了手,一时又心疼起来,想再去为他揉一揉,却被萧倚鹤躲开了。
他胸口酸楚越来越重,垂下手,举目望向一片黑沉的小院,沉思片刻又将视线收回,落在萧倚鹤的脸上,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柔:“为师可以不罚他。可是倚鹤,你当好好修行,不许再胡闹了。”
萧倚鹤“嗯”了一声。
薛玄微曾经委婉地评价过师尊“太上无情”,硬如霜铁。萧倚鹤从来笑嘻嘻一带而过,并不信此种不切实际的说法,但现在他渐渐觉得,或许是自己从来没有看清。
师尊见他乖顺下来了,又道:“为师前些日子感悟到一门修行法,想来不日便可一窥天门。一个月后你便与为师一起闭关修行罢。届时大劫之下,为师也可保你一同飞升。”
“……闭关修行?”萧倚鹤愣住,“师尊和我一起?”
师尊稍歪了歪头,微微抿着唇:“倚鹤不愿?”
萧倚鹤想到师尊刚才说的那句“可以不罚他”……他余光望见那扇小窗,方才他还与小师弟在窗下翻覆亲昵,尽管是酒后胡闹,但他能感觉出来,薛玄微是有感觉的,自己也是。
并非全然只是胡闹。
只是没有想到,“胡闹”竟是有条件的,“不罚他”也是。
师尊的修行至臻如此,几乎抬手可触天门,萧倚鹤亦或者薛玄微对他来说都只是目下一粒微尘,端是看他容不容得。只是好在,萧倚鹤这粒尘在蚌肉里日积月累磨成了珍珠,还有被人敛在匣中收藏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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