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心头微震,总算明白这管事为什么会说那句“你们怎么才来”,想想这管事的处境,心里不由生出了几分内疚。玄霸更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弯腰扶起了管事:“快起来吧,此事我们倒是要多谢你才对。”就连柴绍都有些讪讪的,皱眉道:“买种子是正事,你该早些说清楚的。”
周管事脸色愈发惭愧,低声道:“都是小人无能。这两年世道艰难,小人没本事筹到钱粮,眼看着天气一日日暖和,小的实在急了,就想着这门窗家具日后可以再买,农时耽误了却追不回来,今年要再没收成,这庄子就完了,大伙儿也就完了。”说到最后,他声音越来越低,转头看了看外头那青青田野,眼里似乎多了点湿气。
凌云也跟着看了看院外的田垄竹林,只觉得肩上的担子似乎又沉了些。路上她早已问明白了,这庄子里还有十几户庄客,都是自己没有田地,靠给庄子种地过活的,去年那番劫难过后,他们已经不可能再熬过又一个荒年了,所以今后她要做的,绝不仅仅是让他们这些人能在这里立足……想到这里,她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问道:“依管事看,今年收成会如何?”
周管事的脸色立刻亮堂了起来:“如今看着比去年差不到哪里去,咱们庄子跟外头不同,有这么大一个的水塘,去年又修了渠沟,如今就是天旱些也不怕了。”
凌云心里微微一松,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可知这附近还有什么可落脚的地方?”
周管事瞧了几人一眼,惭愧地摇了摇头:“庄子里如今已没一处好屋子,那边村里也都是些破落户,实在不是郎君们能住的地方。最近的住处只怕也要到县城那边。不过郎君们若能弄些木料过来,过几日大家得闲了,正好重新做些门窗家具出来,入夏前定能齐备。到时郎君们正好过来消夏。郎君放心,小人别的不敢说,农事上倒是从来不曾耽误过什么!”
他的神色原是有些木讷,此时说起农事,脸上却自然而然地多了份光彩,就像玄霸说起了弹弓,小鱼说起了潜行。凌云不由哑然失笑,家里会找来这么一处田庄,原是给她出了道难题,好在这庄子能住的屋宇虽是毁了,能用的人却还在,倒是比她之前想象的还要好些。这么看来,他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先去弄些木头……
玄霸性子更急,已拉着柴绍道:“柴大哥,你可知哪里能弄到好木料,雇到好木匠?”
柴绍思量片刻,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也不大清楚这些事。”见玄霸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这才接着笑道:“我只认得几个清楚这些事的人,回头便带你去找他们!”
玄霸不满意地看了柴绍一眼,鼓着脸没吭声,小七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柴大郎又在逗三郎玩了了,偏偏三郎每次都会上当!
事情商量已定,几人便准备往外走,却听到外头一阵疾跑的声音,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人冲了进来,看到凌云等人便直愣愣地道:“你们可是新来的主家?”
凌云点了点头,那少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几位郎君,求你们高抬贵手放了我们一家吧,我们欠庄子的粮米,日后做牛做马都会归还!”
这话来得实在没头没脑,凌云只得看了周管事一眼,只见他的脸色已变得有些难看,沉声道:“赵二,这可是你娘的意思?”
那叫赵二的少年脸上一僵,随即便露出了怒色:“我娘是吃了迷魂汤,我和阿兄可没吃,我们家的事自然该阿兄做主,你凭什么拦着我们?”
周管事摇头道:“我瞧你们才是吃了迷魂汤,居然不信你娘,要去信外人,你以为他们是安着好心不成,也就是瞧你们好哄罢了!”
赵二顿时大怒,指着周管事骂道:“你这腌臜货色,谁不知道你才是烂心肠,我呸!”他狠狠地冲着周管事啐了口痰,正要再骂,眼前突然一花,却是被小鱼拎着衣领拽了起来:“好好说话!”
赵二被她这么一拎,一喝,怒火胆气顿时消了个干干净净,打了个嗝才道:“就是,就是我们家以前有些误会,分了家,我娘带着我们兄弟来了庄子。如今误会解开,我们想回去一家团圆。这周老儿却不肯答应,说我们家还欠了庄子好多粮米,不还清不能出庄。”说着又恨恨地瞪着周管事,却到底没再骂出来。
周管事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这才对凌云道:“此事论理不该小的多说,不然又要被这赵二说小的是有私心了。只是此事的前因后果,庄子里人人知晓,郎君们若是不信,不妨去亲口问问赵二的娘,看她肯不肯离了这里。”
赵二忙道:“郎君莫听他胡说,我娘是糊涂了,我和阿兄都大了,阿娘就该听我们的,横竖这回我们是定然要走的,只求郎君在粮米上宽限两年,我和阿兄必然加倍奉还”
他这么一说,玄霸倒是来了兴趣,笑道:“是么,粮米的事好说,我倒是更想知道,令堂为何不肯离开这庄子,你们兄弟却死活都要离开呢?”
赵二的脸上露出了难色,想了想才道:“我娘女人家心眼小,以前祖母误会了她,她心里怎么都过不去,可世上孝道最大,长辈都后悔了,做晚辈的怎好计较?”
凌云听得微微皱眉,只觉得这话有些别扭,站在她身后的小七笑道:“既然世上孝道最大,那小郎君跑来跟我们说你娘的不是,却不知是哪门子的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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