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行恭见势不对正要喝止,凌云已踏上一步, 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瞧向了这些人;何潘仁也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脸上还带着愉悦的笑意,仿佛瞧见了世上最有趣的事情。
两人一冷一暖,一动一静,看去并没有什么杀气和怒色, 然而他们的目光所到之处, 那些鼓噪的声音却是瞬间都消失了,胆气略弱些的已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就是那几个原本要拔刀相向的, 也都握紧了腰刀,停下了脚步。
丘行恭心情原本就复杂, 瞧见这一幕, 更是满心说不出的滋味, 却也只能板着脸喝道:“你们这是想做什么?还不给我退下!”
士卒们却并没有动弹。他们虽不敢上前,却也不甘退下,还是队副鼓足勇气道:“将军也看见了,兄弟们只是想问李统领一句话,”说着他转头看向了凌云,咬牙问道:“你为何出尔反尔,为何要杀了我们的队长?”
凌云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反问道:“你为何要反?”
队副愣住了,自己为何要反?这跟队长的事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当初他是情势所逼,不得不反,不反就活不下去了,哪里还能有个为什么?
凌云见他发呆不语,索性目光一扫,看着众士卒问道:“你们呢?你们为何要反?”
大家面面相觑,虽然上头总说建功立业之类的话,但对他们来说,造反就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能活得好点,能吃上肉喝上酒,而不是像野狗一样累死饿死在路边,但这样的理由,这些将军郎君们,他们怎么能明白?
有人把心一横,大声答道:“我们只是不想死!”
凌云点了点头:“我也如此。这世道太混账,谁都活不下去,我想活,便只能反。”
众人听得更是愕然,他也如此?原来这高高在上的李家郎君,跟他们的想法其实也差不多?
凌云却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和你们也不一样。我不但自己想活下去,也想让家人活下去,想让我的亲朋好友,让我认识的人,都活下去,而不是像你们这样,只要自己能活,什么亲朋好友,都可以去死。”
这话实在是刺耳刺心,有人忍不住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我们怎么就只管自己活了?我们自然也想让家人好友都能活下去!”
“正是,我们拼命立战功,赚钱帛,不就是想让家人也能活好点么?我们可从没想过让他们去死!”
凌云冷冷地打断了他们的话:“那你们为何还会跟随鲍队长?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你们是不是觉得,他虽是滥杀无辜,横竖杀的也不是你们的家人朋友,杀就杀了,还能得个痛快?”
“你们有没有想过,在这世道上,像他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你们的妻儿老小,最后会落到什么结果?”
“没错,鲍队长不会杀你们的家人,但别家的虎队长,狼队长,迟早会杀到他们头上,那些队长身边一定也会有你们这样的帮凶,觉得你们的妻儿老小不识时务,就该被他们队长杀得一个不留!”
士卒们的脸色顿时都变得难看起来,他们跟随鲍队长多年,对他杀性大发时的行径都已习以为常,但随着凌云平静的声音里自有一种力量,随着她的描述,他们仿佛都真的瞧见了那可怕的情形,瞧见自己的父母妻儿倒在鲍队长的刀下……这样的画面,只要想上一想,就足以让人喘不上气来。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凌云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所以,就算为了我的家人朋友,他这样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我绝不允许他们活在世上!”
“他根本就不配战死沙场。”
“这就是我的规矩。敢滥杀无辜,欺压百姓者,格杀勿论!做不到的人,乘早离开,永远都不要犯在我的手里;至于能做到,能留下的,我也保证,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们活下去,让你们的家人活下去,我会尽我所能,让大家都能活下去,活到这个世道慢慢变好。”
“我说得够清楚了么?”
士卒们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久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凌云说的当然很清楚,但落在他们的耳中,却宛如夏日晴空里的一道霹雳,劈出了这天地之间的他们从未留意过的另一面景象,让他们震动,更让他们茫然,让他们不知所措。
一直远远观望的人群却渐渐骚动了起来,凌云的声音也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他们的耳里,听起来难以置信,但鲍队长的尸首就在眼前,比什么证据都更有说服力。有胆子大的忍不住往这边走了几步,满眼放光,欲言又止。
李纲原是有些心灰意冷,但听到凌云的话,看到众人的神色,又激灵一下精神了起来。见此情形,他忙扬声道:“我们李将军的话,大伙儿都听到了吧?我们李家军绝不会滥杀无辜,欺压百姓,胆敢违令者,就地格杀,就像今日这位鲍队长一样!”
“眼下也没什么事了,你们都放心回去吧,家里若有是什么损失,尽快报给老夫,老夫会照价赔偿给你们!”
他在鄠县原是德高望重,听他这么一说,大伙儿心里顿时又踏实了几分。凑过来的那人忙问道:“李阿翁,我们有什么损失,您老人家真的给赔?”
李纲正色道:“那是自然。不过不是老夫来赔,是我们李将军赔,她既然说了李家军对百姓会秋毫无犯,那便绝不会让你们吃亏。她的话,你们难道还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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