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全国掀起了大运动。
赵恪的父母、大哥、二哥被人贴了大字报,随之被罢免一切职务,相继下放至偏远的干校农场、或是小山村。
她祖父是清末的举人,当过国民政府的要员,私下跟日本人有过来往,虽然祖父去逝后,父亲很快就因为吸食富贵膏败光了家产,一家人住进了棚户区,可却经不起深查。
那时她吓坏了,要赵恪赶紧登报跟家人断绝关系。
怕赵家的事引得有心人查到她身上,累及大哥侄儿。
赵恪当时看她的眼神。
张馨云至今都还记得。
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看着她极轻极淡地又问了一遍。
她有一瞬间的退缩,不过想到白发苍苍的母亲,年纪轻轻就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大哥,尚且年幼的侄子,还是把一早准备好的纸笔推了过去:“便是为了咱们的小家,小瑾和小瑜的前程考虑,这个断绝关系的申明你也得写。”
“呵呵……”赵恪看着她笑了,笑的极是讽刺,“我就是太为这个家考虑了,才会连累得……”
什么叫太为这个家考虑了?
张馨云撇了撇嘴,真要为她和孩子考虑,断绝书他为什么不写?
这之后没过两天,小瑾跟侄子一块上街,被人打折腿抬了回来,就此跟大哥一家起了嫌隙。
赵恪非但不教不劝,还一声招呼不打地将小瑾和小瑜送到了小山村,他父母身边。
接着就带着一纸调令回来问她,要不要离婚?
不离婚就随他北上。
她以为他借用了他父母留下的人脉,调进了京市,没看调令就忙不跌地点了头。
却不曾想,他带着她从南到北,一路辗转,在靠近苏国的一个边境小镇定居下来,当了个小警察。
每天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十天半月也不见回家一趟。
她一个南方长大的,随他到个一年有近半时间都是白雪皑皑的地方,有多不适应,他知道吗?
语言不通,她连个朋友都没有他理解过吗?
她每到冬季过得有多苦,他关心过吗?
她渴望回泸市!
渴望到一闭眼,梦中都是沪市的繁华盛景。
她吃厌了白菜、萝卜,渴望任何一种青菜叶子,渴望除冻梨之外的别的新鲜水果。
那种渴望深植内心。
她怕了,她真的怕了再过那种冰天雪地的苦寒日子。
重来一次,她迫切地想要改变。
小瑾他怎么就突然,突然闯进来了呢。
他不知道将来魏大壮的成就有多高……
她不趁着他现在还没有升职离开泸市,将人抓住,日后她上哪给他们哥俩找个这么有本事的爹啊!
……
这一夜,苏袂睡得极不安稳,先开始是不敢睡死,怕睡梦中伤到两个孩子,后来则是身上起了热,继而又冷得打起了摆子。
听着起床号迷糊醒来的林念营,瞥眼瞅见被下瑟瑟发抖的她,吓了一跳。
“婶婶,婶婶,你怎么了?”林念营推了推。
苏袂头痛欲裂,身上忽冷忽热,连丝调动异能的力气都没有,被他晃着只低喃了声“别吵”。
林念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一片滚烫,吓得跳下床,趿上草鞋,不顾脚上的伤,跑了出去。
王营长打开篱笆门,刚往下走了几步,就见林念营惊慌失措地从家里冲了出来。
“念营,怎么了?”王营长眉头微拧,疾走几步,“你婶婶呢?”
“王大伯,我婶子病了,怎么办?”
“不怕不怕,”王营长顺了顺林念营的背,解开身上的雨衣,将孩子抱起来,包住,“大伯家里有药,我带你去拿好不好?”
“好,大伯你快点!”
王营长点点头,抱着他转身往回走,“弟弟还在睡吗?”
“嗯。”
张宁站在堂屋门口刷牙,抬头漱口间见丈夫又回来了,忙吐出口里的水问道:“是什么忘了带吗?”
“苏梅病了,念营过来找药。”王营长掀开雨衣一角,露出林念营的小脸,“你打上伞,拿上温度计和感冒药,我送你和念营过去。”
张宁没嫁给王营长之前,在家里跟当赤脚医生的姑婆学过两年接生,随军后一些常用的药她习惯性地就找她哥备了些。
“行!你等我一下。”张宁放下牙刷口杯,拿毛巾抹了把脸,抠了点百雀羚的面霜,在脸上拍了拍。
取了温度计和药,打开伞随王营长朝外走去。
王老太听到动静,披着雨衣从屋里出来:“我跟你们一起过去看看。”
下着雨呢,地上难行,王营长拒绝道:“娘,你别添乱了,好好在家等着吧。”
“我添什么乱?”王老太不满道,“苏梅病了,她和两个孩子不得有人照顾,我一天到晚没什么事,过去帮个忙,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添乱!”
“行行行,”王营长抬手讨饶道,“带你过去。”
“小宁抱着念营,我背咱娘。”
张宁伸手接过念营,看他一身单衣,忙回头对老太太道:“娘,念营穿得薄,你带件厚衣服过来。”
王老太回屋取了件黑色灯芯绒外套,想了想又抱了半罐乐口福麦乳精带上。
一行人到了林家,苏袂撑着已经起来了,她隐约知道林念营跑出去了,外面下着雨,他脚上还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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