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是一样的泥泞、一样的脏乱,各地赶来的车队马队汇集在一起,等着登上大沨渡渡口的渡船。
眼下,一大群五颜六色的牛羊牲畜正在暮色中缓缓蠕动着,将跃原那本就狭窄坑洼的路面堵了个严严实实,不远处几名放牧的人正在吆喝着驱赶着畜群,但保守估计,也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尽数通过。
“无妨,就宿在这一晚吧。”
丁未翔得了指令,将马车就近赶进草棚内,取了避水的斗篷递给两人,随后便打头向着那间熟悉的客栈走去。
咚咚咚,三声敲门过后,那面熟的掌柜的还抱着他的手炉,一双眯眼仍是没睡醒的样子,头也不抬地敷衍道。
“抱歉啊这位公子,小店客满了......”
他正说着,一张纸递到了他面前。
熟悉的字条,熟悉的红印。
掌柜的惊愕抬头,待看清雨中的三个人之后,脸上的表情更加变幻莫测了。
“天字号房,劳烦掌柜的带路。”
眼见那掌柜的哆哆嗦嗦移开脚步、屁都没敢放一个,肖南回这叫一个解气啊。
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可算是领会了。
一跨进那客栈摇摇欲坠的大门,她便不自觉地用余光瞥了眼四周。
屋内仍是那破烂的五六张桌子,桌子前后左右仍是挤满了人。
可奇怪的是,大家都在安静地喝汤吃饼,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一看他们这三个抢了上房的住客,更没人因此露出艳羡的目光。
肖南回有些悻悻,正要收回视线,可下一瞬又突然顿住。
离她左前方最近的一桌坐着个牧民打扮的汉子,一只胳膊搭在桌上,将将露出个侧脸来,莫名地有些眼熟。
然而不论她如何回想,死活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号人物。
身后丁未翔已同那掌柜的拿了钥匙、准备上楼去,她站了一会还是跟了过去。
经过那汉子身边时,她心中突地一动,鬼使神差地摸出一枚铜板丢在地上。
“这位兄台,你的东西落下了。”
那大汉身影一顿,下意识便低头去看。
这一看令他完全露了正脸,而就这短短一瞬间,已经足够肖南回想起她究竟在何处见过此人了。
“你是......”
她话还没说完,前方的丁未翔已然察觉到了什么。
一阵白光在狭小的客栈内亮起,数十把凶器顷刻间出鞘。
而比所有刀客动作更快的,是那客栈掌柜肥腻的身体。不知何时,他已经麻溜钻到了桌子下面。
“小的只是个生意人,各位大爷......”
肖南回恶向胆边生,朝那露在外面的半个屁股狠狠踢了一脚。
“闭嘴。”
第150章 北方氏族
记忆的生成过程是很奇怪的。
有时候你同一席不太熟悉的人一起吃茶喝酒上七八回,也不见得能在大街上认出其中一两个人来。
可你若是被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追杀过一回,他便是化成灰你也认得。
即使当时的情形是四下皆黑、而你又疲于奔命。
肖南回的记忆就是这么被唤醒的。
在穆尔赫的时候,她曾与伯劳夜探邹府,入府后却遇府中护卫追杀,费了几番周折才躲过一劫。当时那带头的侍卫很是尽心尽责,狂追了她三四道门、五六座院子。
而彼时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年多之后,她竟会在大沨渡一家破旧客栈中与他再次相遇。
那牧民打扮的大汉显然不知自己究竟是何处露出了马脚,而与他一起埋伏在此的其他人更是不知。
他们之所以会拔刀,只是因为那正准备上楼的青衣刀客拔了刀而已。
而事实上,丁未翔也只是拔了刀而已。如果他想动手,或许眼下根本不会有这番对峙的场面。
而他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动手,想来也是判断过:这些聚集在客栈中的人里,并没有真正的高手。
想到这,肖南回的身形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她直直对上那大汉,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是邹府的人?为何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那大汉没料到自己底细竟被当场拆穿,面上是一番表情,到了嘴里却又是另一番话了。
“你在说甚?听不明白。”
肖南回笑了。
看来这邹家平日没少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这护卫头头显然先前不知追杀过多少人了,早已不记得她这样一号“小贼”。
然而还没等她上前一步去自报家门,一旁一直沉默的男子便开口了。
“既然是在待客,主人何故还不现身?”
嗯?这话不像是说给眼前这些人听的,所以果然是有人一早便料到他们会来,甚至知道这间客栈是某人常用的落脚点,所以提前占了这里守株待兔。
客栈内静悄悄的,一阵穿堂风刮过,掀翻了那扇破门板。
门板吱嘎吱嘎地在脆弱的门枢上晃动着,冷风夹杂着细雨灰尘一股脑地灌进来,将所有人都吹得睁不开眼。
可眼下这光景,谁又敢真的把眼睛闭上呢?于是乎所有人又不得不尽力睁大眼睛,生怕一个眨眼,便失了先下手为强的机会。
当然,这些人中并不包括他。
他自始至终都背对着门站着,等了一会似乎是没有得到回应,便作势踏上通往二楼的第一级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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