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你总是从中挑唆,我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都怪阿婆上了年纪,竟昏了头信了你的话,害我至此!若是爹爹还活着,定不会坐视不管!”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沈林林的吐沫星子飞出老远,正落在站在他斜侧方的肖南回的眼皮子上。
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擦掉,只觉得眼皮上那根因为睡眠不足而蠢蠢欲动的筋跳得更欢快了。
想她放弃了去追燕紫那王八蛋、转而千里迢迢来到霍州寻人,是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如今三更半夜没的睡觉也就罢了,竟还要站在这湿鞋子的滩涂地里听这莫名其妙的两姐弟吵架斗嘴。
想到这里,肖南回忍无可忍上前一步。
“我管你爹娘公婆哥哥姐姐弟弟的!到底是不是你沈家想要见人?见是不见,给个痛快话!”
那沈央央终于将视线移到其他人身上,但也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似乎并没有真的仔细去瞧。
“今夜府中有通祝之事。我答应了阿婆,不放一只苍蝇飞进去。”
她本可以说不放一个人进去,可偏要提到苍蝇。
这话不知是说给沈林林听的还是说给她听的,肖南回只是觉得或许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沈家人,即便没有穿着利落绸、坐着香车宝马,浑身上下也依旧充满了富贵权势带来的傲慢。
她突然有点不那么瞧不上沈林林了。至少他还有些许寻常少年人的影子,虽然再过几年这些东西也就会烟消云散了。
若论打架,在场未必有人是她与丁未翔的对手。
可在权势面前,武力只是被奴役的工具。
若想要权势低头,只能用更大的权势去压他。
“既然家主不便,那我等便只能先行回去了。”身旁男子不急不缓地说道,语气中没有半点不恭敬,“在下复姓钟离,还请姑娘事后回禀家主。”
他说完,再没有多看那沈央央一眼,轻轻拉起她的手便要转身离开。
“你等一下!”
牧鹿少女终于坐起身子来,她望着那个令她有些摸不透的年轻男子,似乎在权衡些什么,最终还是拍了拍座下那只牧鹿的脑袋,低声说了几句,随后解下腰间的铃铛,在那只鹿的背上站了起来。
那只牧鹿昂起头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声,与此同时,沈央央手中的铃铛发出一阵暗哑的声响,整个鹿群瞬间收回了凝视、开始骚动起来,成千上万只蹄腿在砂岩地上抬起落下,皮毛间细微的摩擦混着鹿鼻中喷出的气息,将空气惊扰震动。
不过顷刻之间,鹿群分作两边,避让出一条通往杉木林深处的小路,路的尽头是横亘在两座石头山之间的单孔城门,城门之上是一座孤零零的烽台,台子四角有些火光,将门上带锈的青铜涿弋映出一道道又尖又长的影子。
可肖南回此刻的震惊,却并非来自于眼前这神迹一般的情形,而是一种记忆深处隐约的勾连。
如果说在跃原初见沈林林驱赶畜群时,那种感觉还不甚分明,如今见到沈央央的举动和其手中的铃铛,她便更加确认内心那种隐隐躁动的不安。
同样的铃铛,她此前见过一回,听过一回。
第一次是在色丘的时候,她独自外出寻找吃食,那名同安律在一起的仆呼那,手腕上便拴着这样一只铃铛。
第二次是在焦松县长宓台,燕紫刺王欲窃秘玺,黑羽众将围剿之时,观礼的人群中便有一阵细微的铃铛声为其指明出路。
如果只是如此,倒也不能令她戒备至此。
她真正在意的,是那只铃铛上刻着的符文密字。
当初,她与皇帝在岭西荒原躲避仆呼那的追杀时,曾遭遇过狼群。
那只嗅着血腥味前来的独狼,头上便有一道血符,其上文字甚是古怪。她当时只道那是南羌秘术,如今想来,她其实从未在碧疆接触过这类术法,更不曾在衣食住行中见过与之类似的文字符号。
甚至更早之前,小雪那日突袭王帐的引子,便是夙平川的那匹黑马。那黑马头上有着用血书写的符文,而那符文也正是相同的文字。
铃铛声,还有那古老到不可追溯其源头的文字,无不指向沈家与仆呼那或许有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或许,那秘术并非源于南羌,而是来自北方。
而那传说中可通走兽飞禽之语的枯衣氏后人,实则随着那次滔天洪水彻底离开了岭西,转而定居北方。
通晓御兽之术,此道说小也小,说大也大。
往小了说,不过畜生道,远不及搬山移海、扭转乾坤之术。
可若往大了说,这天地间除去花草林木,便是生灵最多。但凡有生灵的角落,便有其可搅弄风云的地方。
细思之下,实则令人生畏。
五步开外的沈林林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他还沉浸在与阿姐对峙后败下阵来的羞耻感里,正迫不及待想要寻些由头将受了的气发泄在别人身上。
他一脚踹在那来自邹府的护卫身上,又恶狠狠瞪向赵西梅。
“愣着做什么?!快些去鹿苑清扫,天亮前若是还做不利落,便教人将你们绑了送给穆尔赫熊家好了。”
此话一出口,那赵西梅的脸上好似见了鬼一般,脚下生风、带着那几名大汉一眨眼就没了影。
肖南回在一旁看着,心中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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