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被浓重的血腥味所包裹,手上滑腻得几乎握不住把。
戚卓容剧烈地喘起来,踉跄着倒退几步,扶住了审讯的桌案,这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站得连火把的光都微弱了下去,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打开刑房的门走了出去。
一步一步,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她穿过长廊,踏上台阶,然后敲开了沉重的狱门。
狱外月光如洗,她满身血污,将门口的狱卒都吓了一大跳:“督主?”
“我无事。”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京城的春天,真好啊。
“给陈子固收尸,用白布包了,送到城西陈府去。”
狱卒们对视一眼,暗自心惊:“……是!”
戚卓容洗了手,净了面,更了衣,才终于回到宫中。
已是丑时,英极宫的窗户却还亮着。她一怔,尚未开口,门口的小太监便道:“陛下说,他在等戚公公。”
戚卓容推门而入,步入内殿,便见床边摆了一张小几,小皇帝散着头发,披着薄被,正低头批阅奏折。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乌黑的眼睛,倒映出满屋烛辉摇曳。
他搁下笔,皱了皱鼻子:“你身上什么味儿?”
“刚杀了人,虽然换了身衣服,但怕还有味道,因此穿了件熏过香的。”戚卓容道,“陛下若不喜欢,下次就不熏了。”
“无妨。”小皇帝道,“司徒马回宫的时候,已经跟朕说了大概。你在外面留了这么久,又是去杀了谁?”
“陈子固。”
小皇帝一愣:“他的案子还未结,为何现在就杀了他?”
“臣累了,容臣延后再禀,行么?”
“好。这种人,死了就死了罢,反正证据都全了。”小皇帝温声道,“明日不用上朝,你多歇歇。”
戚卓容疑惑:“为何不上朝?”
小皇帝掩袖打了个呵欠:“只许他们告假,不许朕也罢朝么?反正近日也就这些事情,朕的奏折都批不完了,还上什么朝。明日、后日、大后日……等什么时候解决了,朕什么时候再上朝。”
他伸出手,戚卓容下意识地弯下腰,却见他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戚卿,回去睡觉罢。”
戚卓容愣了一下,继而失笑。
“那帮老贼成天不上朝,在家睡觉享福,咱们要是再不睡,就要耗不过他们了。”小皇帝把奏折一合,卷着被子倒回床上,“朕也要睡了,戚卿,帮朕把蜡烛灭了。”
“好。”戚卓容笑着替他熄了烛火,英极宫中便落回一片黑暗。
“戚卿。”他小声唤她。
“怎么了,陛下?”
“如果受了伤的话,最好还是找太医处理一下,没什么丢人的。”小皇帝说。
戚卓容安静片刻,道:“臣知道了。”
她退出寝殿,回到自己屋中,点亮灯烛,然后站在铜镜前,转过了自己的脑袋。
铜镜中倒映出她刚换的青色外袍,背后一片洇开的深色,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泼上去的水渍。
她沉默着脱下了衣袍,解开裹胸的白布,露出瘦削的半身来。
尽管是春天,她屋中却还放了只火盆,她点燃了,将沾了血的白布丢进去。
而后她取出药箱,用铁镊在火上烤了烤,缓缓探入自己后背的伤口中。一前一后,两面镜子,她望着面前铜镜里后背的倒影,镊尖夹住那只被贴肉斩断的箭镞,一咬牙,拔了出来。
第49章 你信么?
戚卓容是人,不是神,白日里刺客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哪怕有她和司徒马两个高手,却也碍于车厢的狭窄,难以完全躲避。后背中了一箭,她没有吭声,趁司徒马不注意,贴着肉反手斩断了箭身。待司徒马调虎离山后,她便放下了束着的头发,长发遮掩了衣上的破洞,加上她穿的又是互换好的黑衣,极不显色,根本没有人发现她后背还深嵌着一只箭镞。
后来回到东厂,没有黑衣,她只能换了身青衣。入宫不好再披发,本以为夜色昏暗无人察觉,结果没想到小皇帝就趁着她弯腰的那一瞬瞧见了伤口。
她有些惊讶,又有些莫名的酸楚与宽慰。
烛光纤纤,戚卓容皱着眉拔/出了箭镞,又往自己嘴里塞了片鲜姜片,一瞬间辛辣刺得她头皮发麻,连清洗用的烈酒浇在后背上都没有那么痛了。
她在伤口上涂了药,又用新布轻轻裹住。
这一夜她没能躺下,就这么和衣而卧,半倚在软靠上囫囵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岂止是天光大亮,阳光已经晒得窗户纸发闪,屋内满是柔软的暖香。
她茫然起身,推开门,外头正有两个小宫女在扫廊,瞧见她出来了,不由面色微赧,施礼道:“戚公公。”
“什么时辰了?”
“日正了。”小宫女答,想了一下又道,“陛下来找过您,不让咱们出声,看您还未起身,就让人又添了些安神香在屋中。”
戚卓容很少睡得这么沉,连人进了屋都无法察觉。或许最近真是累得狠了,倒让小皇帝看了笑话。
她揉揉眉心,关上门重新梳洗一番,而后去英极宫向小皇帝请安。
小皇帝:“你来得正好,坐,咱们一起用午膳。”
戚卓容:“……臣并不是来蹭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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