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汤汤进城 作者:攸木槿
初来乍到「三」
浩浩汤汤进城 作者:攸木槿
初来乍到「三」
周末永远天晴,靳七悠眼里的双休就跟基督徒眼里的耶稣一样,那是华丽丽的救赎。
她穿回了那一身西装短裤小背心,大早上就坐着汽车晃悠晃悠来到和田村。好几个星期憋在县城里看书写作业,她快疯了,像只濒临饿死的幼狼般渴望着,她两眼亮亮地盯着车窗外的稻田,不远了,不远了……
“阿姆——阿爷——”
“哟,囡囡为来哩!来来来,阿姆各多来,看一看,来来来,捏多日子不见哩!”半头白发的老人伸出皮皱皱的手,拉过七悠,混浊的瞳仁里毫不掩饰慈爱与宠溺。
七悠把脸往老人衣服上蹭着,闻着那好几层的布料里散发出的一股子朽味,跟搁了多年的檀木箱子一样,混杂着冷霉气息,可她就觉得亲切。大约是从小住在身边的缘故,七悠到县城一个多月,依然觉得妈妈是属于冷漠高贵型的寡言妇女,不亲昵,也惹不起。
这不,才到没几分钟,妈妈就匆匆走了,只撂下一句明天傍晚来接她。
“来,囡囡跟阿姆说说,学校里个事体,各毛都在做阿咋?”
七悠坐在老人身边,才刚要开口说说那个欠扁的余莘梓,那温柔可爱的徐絮,还有那对男生狠绝的华妮谷,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吼:“靳——七——悠——你来啦?今早我们去摘橘子吧!”
注意力瞬间转移,她一蹦几尺高,立马跳起来跑出门,喊道:“来了来了!阿姆——我先出去玩了……”
靳七悠从小就是没心没肺的小孩,由此可见一斑。
“张定,现在那个死老鬼在吗?”七悠跟着张定来到不远的后山上,从两棵挺拔的松树间看过去,一大片橘子林正眨巴着诱人的橘色眼睛朝她招手,而那个若隐若现的小木屋成了她现在唯一的忐忑。那看林子的李老头是个狠角色,起一子闭起眼睛就打,死老鬼就是他们给取的恶意绰号。
张定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平时鬼点子不多,他嘴馋,就喜欢带着靳七悠偷橘子,“肯定不在,我们就从那边绕进去,然后我爬上去摘,你在下面接住,好不好?”
七悠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不行!我爬上去摘橘子,你接着,我是老大!”
最终,张定还是折服在七悠那颗奇大无比的脑袋下,他小时候挑战过她的铁头功,屡战屡败。而现在,他很淡定地接受了当小兵的安排,领着七悠从小木屋左侧的橘树绕了过去,两人兜来兜去找到一棵结了特多橘子的树,贼溜溜地看了看四周,七悠就开始利索地上树。
张定仰望着那圆滚滚的身子,没两下就蹭蹭蹭爬过枝干,不多会儿便蹲在那最大最的枝桠处,他惊叹着想,果然老大就是不一般,这么圆这么肥还这么利索,服了。
“你傻啦?接着呀!”
话音刚落,张定的头就被一个硕大的橘子砸中,一声闷哼后,他急忙脱了上衣铺开,开始接橘子。靳七悠不会挑,大大小小只要是橘子,就辣手一摧,扭断,咔,咚——一看就知道是惯偷,熟能生巧。
两小孩子偷得正乐呵,突然听到不远处有某人的声音鬼魅般飘来,“你们……在……偷……橘子吗?哦哦,在偷橘子哦……哼!我告诉你们,现在李爷爷可在呢,我去告诉他去!”
七悠心里一凉,立马大声叫住她:“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我不去?哼,你们偷橘子吧,到时候李爷爷就用那个子打你们,死定了你们……”
张定其实很想把手里的橘子一股脑儿往那妞砸去,可惜这妞的威胁和七悠大人的铁头比起来,毫无竞争力。于是,他选择站在原地,循循善诱,“傻妞,你不能去告诉李爷爷,那……我们分你一个橘子好不好?你不要去告诉李爷爷……”
“傻妞”气呼呼一扭头,很是不屑地说道:“我——不——要!哼,你们偷橘子,要被打,被打!”她很嚣张地抬起头,“谁要你们每次出去玩都不叫我?哼哼,我就要去告诉李爷爷,我就要去……”
说着,那妞居然扭着屁股就往那木屋走去,靳七悠如临大敌,一个不慎从树上滚下来,手腕手肘还有小腿上顿时挂了彩,她吸着冷气,追着傻妞说:“嘶——那我们……我们待会儿要去抓螃蟹,我们叫你一起去,你来不来?”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傍晚时分,傻妞,张定和靳七悠三人组屁颠屁颠来到了和田村唯一的小河边,现在这时候,近十月,正是螃蟹肥美期,小河边的石头下常常能够翻到那么一两只又肥又大的螃蟹。还有个小窍门:要找水流急一点地方的石头,翻开就伸手去抓,才能够逮获。当然了,爪子受伤那是一定的。
然而,一山更有一山高,靳七悠皮厚,向来只有吃螃蟹的份儿,她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招呼张定和傻妞来到河边水流急处,指着一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石头,说:“你们看,这块石头下面一定有一只大螃蟹,谁能把它翻出来,那以后谁就是头头,怎样?”
张定心动了。
他挽起袖子,看着那块石头,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走过去,正要下手,七悠站在浅水里,幽幽地说道:“谁要是能翻出来,以后啊……我们就一直……都一起去玩咯。”
可想而知——
“我来翻!说好了,翻到了的话,以后你们出去玩要带上我的。”傻妞说着就一把推开张定,一双坚定的眼睛闪出兴奋的猎物光芒。
张定不想被抢了风头,刚要上前拦住傻妞,却被靳七悠一蹄子踩成内伤,他嘴角扭曲地看着七悠,却收到对方眯眯眼的警告,她压低了声音,说:“不许去翻,我是你老大,你要听我的。”
铁头在上,张定毫不犹豫地点头,“哦……我知道了,你是要她被螃蟹咬一口是不是?嘿嘿嘿……”他捂住了嘴巴偷笑,“七悠,你好聪明哦……”
靳七悠很得意地哼了一声,走到不远处一块稍大的石头边,一屁股坐下,学着电视剧里的土匪翘起二郎腿,邪恶地盯视着不断靠近那石头的傻妞,她现在很确定,那妞是个货真价实的“傻妞”。
可惜,却未能如她所愿。
不多久,那傻妞嘟着一张嘴,捧着块脏脏的时候跑到靳七悠面前,“这里没有螃蟹,我翻开来看了,都是青颜色的草,没有螃蟹。”
失误,七悠皱了皱眉,一脸怀疑地走过去,又在水流稍缓处挑了块石头,盯着那石头好一会,她蹲下身,想把它搬起来。张定和傻妞见状急忙走来,要帮着她一起搬,她瞪了他们一眼,“我自己来,要你们看看到底有没有螃蟹!哼……”
说着,她用了力,搬起了那块稍大的石头一角,只露了个缝隙却立马又放下,动作迅疾只在那么一两秒的时间。放下石头,她转头就走,莫名其妙的样子像足了个二愣子,可她匆匆走开的步伐里却夹杂着一丝急切和慌乱,而这只有她心口那颗狂跳的心了解了。
张定和傻妞都是一脸茫然,叫了靳七悠几声她也不应,好奇心驱使下,他们俩忍不住想要去搬开那块大大的石头,看看是不是一只很大很大的螃蟹。
从各自眼神里收到了同样的讯息,两人默契地蹲下身,去翻石头——
也就是那么一两秒的时间,靳七悠的身后传来杀猪般凄惨的嚎叫声,令天地动容。
“啊——靳——七——悠!你太不讲义气了!有蛇为什么不说?!你别跑——啊——”
靳七悠打小就是没心没肺的主儿,由此,原形毕露。
晚上,玩了一整天的小孩依然心情亢奋地在床上跟烙饼似的折腾,小伤口还有点辣辣的痛,她睡不着。农村的黑夜似乎来得特别早,每每六七点不到就已经家家户户上床熄灯,酝酿睡意。而在城里住了一个多月的靳七悠小朋友,适应快,自然无法忍受在白天睡觉的“旧习”。
她转过身,面对着已经起了小小呼噜声的,伸出万恶的爪子上老人的脸,皱皱的皮,带着点冰凉的触觉,让她觉得万分熟悉。无耻地继续扭动,她钻到了老人的怀里,闻着那股子冷冷的霉味,双手抓着她前的衣服,嘴里喃喃:“阿姆……阿姆……阿姆……”
还没睡熟,发出一声绵长的嗯,微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阿姆,我要住在这里,我不要回去。阿姆,明天妈妈来接我,你跟妈妈说,好不好?”
“阿咋缘故呢?囡囡在城里读书否好?”老人的声音明显清醒了些,她搂紧了七悠小小的身子,声音温柔而和蔼,南方的软语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动听的乐声,低沉却柔美。
靳七悠心里盘算着在外屋的爷爷应该是睡着了,就放开了声音,说:“我不要回去,我不喜欢城里头,我要跟定定他们玩,我否要回去。”
老人微微一笑,轻声问她:“个么囡囡否是说过,要给阿姆买毛多毛多东西个么?囡囡否好好滋滋读书,阿咋个买?”
肥肥的爪子抠了一会儿老人前衣服上花边,七悠的声音有些犹疑:“可是,我不喜欢那里,我否欢喜……”顿了会儿,她又说:“囡囡要给阿姆买毛多毛多东西,囡囡要买的,囡囡以后要赚很多很多钱,然后给阿姆买很多很多东西……”
老人呵呵笑了,低沉喑哑的声音里是百万分满足的笑意,“个么,给阿姆杠杠,后来囡囡要给阿姆买阿咋东西……”
严肃认真地思考了会,七悠扳着手指头,数道:“要给阿姆买草莓,买柿子,还有柿子饼,就是那个扁扁的,甜甜的。”眼珠转了几圈,“还有还有……还要给阿姆买干菜饼吃!干菜饼!”
“个么,阿姆有的吃,阿爷呢,阿爷有否有?”
“有个有个,囡囡还要给阿爷买香蕉吃,还要……还要……”
“还要阿咋?”
“唔,囡囡后毛要赚毛多毛多个钞票,毛多毛多钞票,早么囡囡要当个好医生!治好阿姆和阿爷个病!”
“好个好个,个么囡囡就要好好滋滋待在城里头,好好滋滋个读书,好好滋滋听爸爸妈妈个话,好否好?”
“嗯……”
没聊多久,瞌睡虫就跟靳七悠小朋友结拜了,梦里相会,她发出轻轻的呼吸声,在这个静谧的夜里显得很纤细很柔和,仿佛一只卸去了爪子的猫,乖巧而温顺地依附着温暖。而窗外,是虫声唧唧,附和着一两声蛙叫,夜,安静而自足。月光依然清冷如昨,只在云雾飘过的瞬间乍现一抹灰色的温馨。
“嗯……囡囡……囡囡……赚钞票……”孩子梦中依然不忘这挂心的承诺,老人拥着她肥肥的身子,嘴角流露出一抹暖意,布满沟壑的手拍着七悠小小的背,亦浅浅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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