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直到天上去的呢?”
正说着话,忽见东府里的丫鬟银蝶儿匆忙走来道:“我们奶奶给太太请安、奶奶们问好,打听上回宝二奶奶添蕙哥儿,是哪个姥姥接的生,那刘姥姥也干过这个营生,这府里请过她没有。”李纨道:“你们打听姥姥做什么?是哪位有喜信儿了?”银蝶儿笑道:“还有哪位呢?就是小蓉大奶奶。”王夫人道:“我们替蓉哥儿媳妇盼得久了,这可真是大喜的事。眼下有几个月了?”银蝶儿道:“这就算足月了。她自从娶过了门,一直也没信,去年治国公府里荐来一位好郎中,蓉哥儿请他给小大奶奶看了,才知是身上有病,只吃了十几贴的药,病就好了,紧跟着就有了喜。我们奶奶这一向不大出门,就为的招护他,还人寻一位姥姥先看看呢。”
宝钗道:“若说接生,还是王姥姥稳当,不但接过蕙哥儿,那琏二奶奶的哥儿也是她接的。刘姥姥虽是熟人,从来可没烦过她,也没听说她收过生哟。”王夫人道:“蓉哥儿呢,怎么他也不管产?”银蝶儿道:“他上大爷衙门里去了。”王夫人又问道:“几时去的?”银蝶儿道:“上头有要紧的公事,差他去的,也去了四五天了。”说罢自回东府去回尤氏的话。
原来朝廷因贾珍谋略素优,遇有国家大计,时常要咨问他,有些不便写在纸片上的,知道御前侍卫贾蓉是他的儿子,便差贾蓉来回跑跑。这回往范阳去,也是为此。那范阳地方本是京师的咽喉,自从贾珍调任以来,镇抚军民,地方静谧。那里本有庆字军、芝字军几支队伍,统带的老成宿将,缓急可恃。贾珍又将侯虎部下劲旅改编了,另从龙武中军挑出人材,拨充统制。那些士卒都是忠勇诚实的居多,又经过此番训练,倒成了贾珍自己的亲军,因此范阳一隅,屹为重镇。新近又有朝中大臣们建议振兴水师,就着范阳的云津镇,做水师要塞,即派贾珍兼督练水师大臣。
贾珍奉命之后,亲自调阅那些兵船,早已年深窳敝,仅存形式,也没有合用的炮台船坞。当下便和几个幕府,费了几晚上的心力,想定种种计划,大要无非创造巡船战舰,建置船坞炮台,以及制造器械,造就将材,测量地势,编定军制。当时便有和贾珍关切的说道:“从前安国公久镇范阳,功高望重,只因创办水师,致生疑谤,被人参掉。依我看,这件事还是推出去的为妙。”贾珍道:“做大臣的遇着难事,便要推诿,朝廷还靠谁办事呢?那安国公被谤,固然冤枉。可也有他的错处,谁叫他把办水师的款项挪去另造了园子,咱们财力虽不如人家,只有事事核实办去,用一个钱都用在当用的地方,办得好办不好,只看天运罢了。”
又有一个老者是安国公的旧幕府,说道:“安国公任内用在水师的款项,并没有短少,只把整笔存款的利息分开营建御园,也就算苦心应付的了。”这话虽是替安国公回护,却也是当日实情。贾珍听了笑道:“把整钱放着不用,也就耽误了不少的事。虽然如此我对于安国公总是佩服的。若象他的后任,把什么黄连圣母都请到节度使的大堂上,那才是笑话呢。”此时贾琏做的广平府同知,正在贾珍管辖之下,照例由官小的声明回避。吏部核准了,将贾琏与陈州府同知对调,他带了平儿母子至范阳,见了贾珍,在衙门里住了两日,自去赴陈州新任。正赶上贾蓉因事来衙,倒得见着一面。
那贾蓉本是个公子哥儿,经过这几年历练,也变成稳重老成一派。皇上正在倚重贾珍,又因贾蓉奔走勤劳,那天武备院卿出缺,便下了一道旨意,命贾蓉兼署。恰好胡氏怀妊十月满足,同日生下一个哥儿。那世袭人家添了人丁,比升官还觉可喜。贾珍又是将近五旬的人,才生了长孙,更是分外欣慰。得了信,就给他取名贾栋,希望将来也做国家的栋梁。一时双喜临门,那些勋旧世交,以及朝中显贵,都纷纷赴宁府道喜。转眼便是栋哥儿满月,尤氏请王妃诰命们在荟芳园做个汤饼宴,也传了一班小戏。
那天李纨、宝钗都在东府帮同款待,来客中有送金印的,有送金寿星、金八仙的,也有送金麒麟的,还有许多嵌珠镶翠的首饰。只北静王妃所送礼品中,有一旧玉小印,原刻的是襄伯之印四字。尤氏最喜,交与贾蓉夫妇好生收存。过一天,尤氏又另请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李婶娘和李纨、宝钗、史湘云、邢岫烟、李纹、李绮在园中丛绿堂听戏设宴。惜春辞了不去,宝琴因家中有事,探春困月份大了,不能坐车,也都辞了,却各送了一份厚礼。
席间薛姨妈道:“这里我还没来过,到底竹子多,分外显着凉快。”尤氏道:“这墙外头紧靠着祠堂,从来不在这里坐席。今儿因为有太太们,取其离上房近便,可以少走几步。”李婶娘道:“人人都说大奶奶福气大,只孙子生得迟点,如今可都全了。”王夫人道:“她这福气就在性情憨厚上头,人还是憨厚的好。”李纨道:“别看眼前孙子少,这一开头,一年添一个,到大嫂子六十岁,只怕一桌还坐不下呢。”尤氏道:“从前秦氏媳妇一直就多病,偏这续的也有病,耽误了这些年,若不是这位好大夫,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哪。”邢夫人道:“这大夫姓什么?哪里寻来的?”
尤氏道:“也是朋友荐的,南方人,姓陈。三江节度使荐他来给太后请脉,也来得不久。”宝钗道:“这个人倒要记着,咱们一向只请王太医,究竟年纪太大了,用药很稳当,遇着疑难的病,可不大得力,还脱不了太医院的习气。”湘云笑道:“北京人说的,光禄寺的茶汤,仪鸾司的刀枪,太医院的药方,翰林院的文章,都是有名无实的,这话可别叫兰哥儿听见。”岫烟道:“兰哥儿倒没有什么,若琴妹妹听见了,真要不痛快呢。”尤氏道:“三妹妹差不多也要达月了,我家里走不开,一直没去看她。近来都好吧?”
李纨道:“我那天见她肚子有两个那么大,瞧着怪悬心的。她倒不在意,说说笑笑,还和平常一样。”尤氏对宝钗道:“你记阗荐王姥姥给她罢。这回蓉儿媳妇疼一阵松一阵的,两天也没有下。她不知怎么一按摩,只一会儿工夫就落地了,到底是老手有把握。”宝钗指人家送礼的金麒麟,给湘云看道:“你瞧,是你那个不是?湘云笑道:“别混扯了,世界上单我有金麒麟么?”大家一面说笑,一面听戏,直到掌灯后,摆了晚席方散。
贾蓉到了武备院衙门又往范阳去了一趟,等到回来,方才择期补请各勋威世交子弟和至亲好友,听了一天小戏,传的是有名的四喜班。大家谈起四喜班的来历,薛蟠道:“这不是蒋琪官的旧班底,王兰官接了去,又添补了好些脚色,如今倒很红。每逢堂会,都要找他们的。”冯紫瑛道:“琪官自从监里放出来,简直的不露面了。他如今干什么呢?”薛蟠笑道:“别提他了,他如今正阔着。你见了未必敢认呢!”
众人忙问他如何阔法,薛蟠道:“身上披着片,怀里抱着罐,官衔是天下都招讨,还兼着伸手大将军,你说阔不阔?”冯紫英道:“这就是薛大哥的不是了,你从先那么捧他,跑堂的只看了他两眼,你登时就揣起大碗来,往人家头上砸,为他吃了很大的亏。如今琪官还是琪官,为什么丢下手来两手拿了哪?薛蟠道:“他那份儿还了得,连什么王太傅、范尚书都抢着替他做寿诗,还捐了一个太常寺博士的职衔,要冒充官派,我哪敢和他亲近。再说我这点子家产,就全报效给他,也不够填他的狗洞啊。”
正说着,贾蓉、贾蔷走过来,让大家坐席,便将话岔断。薛蟠见了贾蔷,拉住他笑道:“你娶了那么一个红人儿,还不该请请做叔叔的么?你若不说好的,我今儿当着大家喊出来,看你可逃得过?”贾蔷道:“好叔叔,您别张扬,我明儿请您到我小坦坦里,叫她唱一段给您听听。”冯紫英听见了,说道:“什么好事也得有我一份。”一时大家就席,猜拳轰饮,就顾不得斗嘴了。等到席散,都有了几分酒意。冯紫英等要走,贾蓉留他们不住,送至仪门外,看着上了车马,方才回去。那些人分路回家,不在话下。
却说冯紫英坐上铁青骡子驾的绿围大鞍车,跟班喜儿打了顶马,小厮马夫等都骑了牲口,在车后跟着走。一路秋风正冷,吹得身上发寒噤,亏得他喝了几盅酒,还禁得住。走过十字街口,从玻璃方窗看出来,见街上一个倒卧,用芦席盖着,旁边有两个戴缨帽的官差看守。路上闲人走过,纷纷议论,有的说:“这还是唱花旦鼎鼎有名的蒋琪官呢?怎么没几年就落到这地步?”有的说:“他阔的时候,也是盖的大瓦房,养着好几头牲口,还开着几个铺户,眼睛里哪看得起人?不料他也有今日!”
有的认得忠顺王府,说道:“这是忠顺王府老王爷的大红人,头几年我还看见老王爷出来,他骑马跟在轿子后头。那老王爷待人真厚道,又少不得他,若不是他有实在坏处哪会撵了他呢!”又有人说:“他娶的媳妇还是荣国府里贾二爷的姨奶奶哪。这贾二爷也是他的老斗,不知为什么出了家了,他不该把这位娶了回来,怎么不叫做阔老斗的寒心。”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
冯紫英在车上都听见了,心想蒋玉函如此结局,倒也可惨。想起那年请宝玉、薛蟠在家里聚会,玉函和宝玉那般情致,他那时是如何的丰姿,如何的声价,谁晓得后来这样收场?心中十分地悲感。当下就吩咐赶车的站住,一面打发喜儿传话街面官差,叫他们给预备棺木衣裳,葬到义冢里去。该花多少钱,改天到冯大爷宅里去领。官差们连声答应,又向喜儿道:“您替回大爷万安吧,一切都有我们弟兄们,决不能给大爷落包涵。”冯紫英便坐车回去,一路还替蒋玉函伤心。那官差们虽说得如此好听,他们岂有不想落两文的,无非是一具柳木棺,两件破衣服,送他入土罢了。
次日,冯紫英到了神策府衙门里,见着薛蟠,想起此事,便道:“昨儿谈起那蒋琪官,你知他如今怎么样了?”薛蟠道:“你必是见着他了?”冯紫英笑道:“我若见着他,岂不是活见鬼了!我见他在芦席底下盖着呢。”又埋怨薛蟠道:“你们早该搭救,搭救他,又何致流落在街面上现眼?”
薛蟠听了,两眼瞪得似铜铃一样,咳了一声道:“这得怪我,可也得怪他。他一直就没来找过我,我哪知道他的底细呢?此刻到底在哪条街上,等我去收敛他。”冯紫英笑道:“这用不着你大爷操心,区区已然代办了。”薛蟠竖起大姆指头来说道:“好兄弟,你是这个份儿,花了多少钱都算哥哥的。”冯紫英笑道:“就是你薛大爷有钱么,这点儿兄弟还报效得起。”薛蟠叹道:“你是个好人,可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晚上回来,见了薛姨妈,还是咳声叹气的。
薛姨妈只当他在外头又闯了什么乱子,再三地追问。薛蟠不得已,方把此事说出,又道:“琪官哪个人会成了倒卧,还不该叹气么?”薛姨妈问是哪个琪官,薛蟠道:“除掉那个唱戏的蒋琪官,哪有第二个呢?”薛姨妈嗳哟了一声,道:“这不是袭人的男人么?她原不肯出去的,我再三地劝她,才嫁了去。如今倒坑了她了,这是怎么说的。”宝蟾在旁说道:“那也是她自己眼里活动,可怨谁呢?”
过一天,薛姨妈见着王夫人、宝钗,也说起此事。王夫人心里软的,向宝钗道:“那姓蒋的横竖是个戏子,既有人替他收殓,也就算了,倒是袭人年轻轻的撇下了,又没钱,可怎么过?她总算是服侍过宝玉的人,你明儿打发人,多带几个钱去看她,就说我也很惦记。若没事,到这里来一趟,大家替她想个主意。”
宝钗答应了,不知打发谁去,那袭人如何情况,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浩浩恩纶稚孙赐秩 恢恢法网恶仆罹刑
话说宝钗从王夫人处下来,回到怡红院,和莺儿、秋纹说起蒋玉函道毙之事。莺儿道:“袭人真是个破家精,到一处妨一处。自从她出去了,这府里一天一天地兴旺起来,从先不都是她妨的么?”宝钗道:“也不能那么说法,不过她的命苦罢了。”秋纹道:“谁叫她要出去呢。她从前那么会管二爷,到了姓蒋的家里怎么就不会管了,让他在外头打嘴现眼!”宝钗明知袭人向来人缘儿不好,就也搁下不谈。
正要打发人去看袭人,偏是那几天琐碎事太多,刚赶上南安王太妃的白事,又是临平候家里嫁女,又是梅翰林太太的六十正寿,一面预备工夫人和李纨去行吊称贺,一面又要端整礼物。这几件事刚办了,紧接着又是琮哥儿的喜事,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