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他通过陆昭的帮助,获得了当初那四个警察的档案,并追踪出他们如今的身份和住址。
他潜伏在罗伯特家附近——那男人已经变成一个老头,腰背佝偻,步履蹒跚,而他却正是年轻矫健的时候。他可以轻易地报仇,可是事到临头,他却迷茫了,该如何报仇?杀了他吗?
他恨这个男人,毫无疑问。他不仅毁了丹尼尔,也毁了他的人生。唯有一件不确定的事——杀了他,心魔就会消失吗?
杨州在罗伯特家的庭院周围焦躁地徘徊,迟迟下不去手。
直到一天傍晚,他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左膝。
“嘿!”一个满头卷发的男孩走上前,得意洋洋地背着手,一把小石子在拳头里晃得叮咚作响。“你为什么总在我家周围?我从窗户里观察你好几天了。”男孩有着r_ou_嘟嘟的脸,眉眼和杨州恨之入骨的人有几分相似。
“我来找罗伯特,”杨州问,“他是你爷爷吗?”
男孩点点头,天真地和盘托出,“爷爷买菜去了,他要给我煮浓汤。”
“你要不要到房子里坐一会?”男孩摊开手给杨州展示成果,语气雀跃,“你看我刚才捡的!”
杨州长久地注视着那些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漂亮石头,肺叶好像被挤瘪了,窒息带来针刺般的疼痛。他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几次,始终未能攥成拳头。
“我走了,”他说,“你快回家吧,外面不安全,有坏人。”
“我才不怕呢!”隔着老远都能听见男孩神气的喊声,“我爷爷是警察!”
几个月后,杨州因为任务的关系又来到那座城市,他故地重游,结果却发现罗伯特一家已经人去楼空。跟周围邻里一打听,他们搬迁的时间正是罗伯特的孙子遇见他的第三天。
其实只要用心打探,再找出他们的行踪也不难。但当杨州站在荒草丛生的花园前,他忽然感到十分倦怠。
他察觉自己是如此渺小和软弱,即使一辈子追寻,也无法求得内心真正的平静。往事并不如烟,他将和心中的魔鬼永远纠缠,被内疚吞噬,孤独至死。
“喂。”陈坚见他发呆,伸手在他嘴角的伤口一按。杨州条件反s,he地挥了挥拳头,半空中硬生生地止住了,落在陈坚眼里十分好笑。
杨州眨了眨眼睛,逼退那一阵s-hi意。他这时才算完全恢复理智,对两人亲密的姿势十分介怀,连忙坐直身体,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陈坚的手臂。
“干嘛,”陈坚不悦,“翻脸不认人了?刚才明明是你往我怀里钻的。”
他这话说得冷冰冰,还带着点恼怒,好像杨州真的做了什么背信弃义的事一般。杨州闻言一愣,竟然真的不动了,局促而警惕地盯着他,就差竖起两只兔耳朵。
陈坚看人很准,他知道杨州吃软不吃硬,可这么轻易地就拿捏住了,还是让他心中诧异,继而涌上一阵强烈的冲动,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里,献上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那个丹尼尔,”陈坚斜着眼瞟他,y-in阳怪气道,“把他吹的这么好,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他?”
杨州显露出困惑的神色,他认真地打量着陈坚,试图弄清楚这话的意思,很短的一瞬间,他仿佛猜到了什么,正在自我否定,却见陈坚嘴角噙着一抹微妙的笑意,冲他轻轻一点头。
“你——”杨州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一巴掌打在他胸膛,“他是我哥哥,我那时候才七岁——陈坚你是不是有病?”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总算像个活人,跟片刻前的颓靡相比,简直是生机勃勃。
陈坚暗中松了口气。他露出一个轻浮而漫不经心的笑,以此掩饰激烈跳动的心脏,“那么激动干什么,不喜欢就好。从今往后他不是你哥哥了,我才是你哥哥。”
杨州整个人定住了,下意识问:“你不是……不认吗?”
轻飘飘的几个字,让气氛瞬间变得古怪。陈坚笑容一僵,那一瞬间他眼前闪过无数过往的碎片——程北冥的脸,被欺侮的场景,咬牙切齿地憎恨着周芸的那个自己……每一幅画面都在他心头扎上一刀。陈坚默默地忍受着,极短暂或极满长的时间后,他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
杨州后悔自己失言。他不知如何化解尴尬,又不敢与陈坚对视,只得偏过头望着雪白的墙壁。
“你该让丹尼尔离开你了。”陈坚忽然恢复了一本正经,“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何必再折磨自己。你看作恶的人都能问心无愧、含饴弄孙,你是受害者,反而过得这么艰难。”
杨州仰着头,睁着孩童一般无辜的眼睛,真诚地向陈坚寻求答案,声音低沉如同呓语,“是啊,为什么呢?”
陈坚心中大恸,几乎淌下泪来。两人对视良久,陈坚说:“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
这答案彼此心知肚明,戳不戳破,它就在那里。
“不过我也没有资格看不起你为了报仇所做的一切,”陈坚松开怀抱站起来,他环视着这间屋子,想起当初雄心勃勃的计划,怅然道,“因为我们都一样。”
他们都一样,是不肯放过自己的人。
二十年前,陈坚生死一线,病好后却没了父亲。成长的路上他见证了无故的杀戮、对弱者的歧视,发誓要改变这一切。到如今基地的情况已大为好转,绝大多数人安于现状,他却不愿做被温水煮死的青蛙。二十年前,杨州缩在角落里哭泣,看着丹尼尔死在面前,从此戴上沉沉枷锁,为了正义奔波。只可惜正义缥缈,过刚易折,当坚持变偏执,利剑便会转而砍伤自己。
房间里一阵沉默。杨州将衬衫领口摇摇欲坠的扣子拽了下来。先前的打斗让棉麻质地的衬衫皱成一团,他捏着下摆抻了抻。
“我先走了,西蒙博士会给你送被子和伤药。”陈坚艰难地移开目光,他怀疑杨州是故意的,总是用一些看似天真的细节撩拨他。
“你接下来到底什么打算?”杨州忽然问。
“不知道,”陈坚用牙齿咬了咬下唇,罕见地露出迟疑,“真的不知道。”
局势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如今山雨欲来,他能做的也不过是静观其变。
“不要打开b75。”
陈坚不置可否,他避开杨州希冀又忐忑的视线,往门口走去。
“我还有个问题!”杨州追了两步,锁链拖在木床上,发出沉闷的“呲呲”声。
“什么?”
杨州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难为情。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波光流转,宛如一汪刚消融的春水。
“你愿意做我哥哥了吗?”
陈坚驻足回望,只觉心潮澎湃,耳畔轰鸣,大浪几乎将他击倒。
“如果我想要的更多呢?”
他没等杨州回答就推门而出,越走越快,最后甚至踉跄地小跑起来。
第四十九章 温柔
地下没有阳光,分不清白天黑夜。杨州被困在狭窄的房间里,与外界完全隔绝,全靠西蒙送餐的次数来计算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