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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洗尘将盆里的水倒掉,又从水井里打起一桶凉水洗手,见她羞赧的样子,笑问:“小何姑娘睡不着么?”
    “有一些。”
    “在想明天的事?”
    何妨将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犹豫着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找到他,还是不想找到他。”
    “为什么?”贺洗尘问,“你特地从关中到这边,不就是为了见他一面。”
    何妨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道:“就是因为是特地来见他一面,所以现在才会如此惶恐。怕见不到人,也怕见到了,却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贺洗尘看了眼井中的月亮,忽而笑道:“小何姑娘,你若是睡不着,便和我去采莲蓬吧。”
    ***
    无相寺香火旺盛,比起那座孤零零站在铁牛山上的苦禅寺,几乎整日整夜地都有人进去拜佛。不过此时夜深,寺门关闭,只有大殿里守着长明灯添油的小沙弥打着瞌睡。
    传灯禅会是佛门最隆重的典礼,无相寺早在几个月前便开始准备。斋饭,荷露,杨柳枝,辩经的擂台,一一记录在册。
    每年的七月十五总是盗窃事故多发的时间,偷的还都是无相寺水塘里的莲花莲蓬。老百姓们不一定那么虔诚地信佛,只是觉得在佛欢喜节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摘些有灵性的东西,可以辟邪。
    今年也不例外,无相寺派遣多名武僧轮流巡逻,三更未过,便捉到好几名翻墙的青年和小孩,都笑嘻嘻的,俨然把这个当成例行节目。
    戒嗔只觉得头疼得很,往年也就罢了,今年却不同以往。明天可是传灯禅会,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戒律堂的师父非得把他的骨头削了不可。
    阿弥陀佛,幸好莲塘那边还有五蕴师叔帮忙照看,要不然可真忙不过了。
    他盯着几个小孩一蹦一跳地离开,才松了口气,背后忽然一阵冷风,回头一看,只有门前的石灯笼亮着暖光。
    ……
    “春微兄这人最喜欢琢磨些好吃的,本来哪里的莲蓬不是莲蓬,但看其他人都对无相寺的趋之若鹜,他心里也直痒痒,但又拉不下面子去讨上一枝。他是个大夫嘛,救死扶伤的,从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的双手,这辈子就没踏进寺庙一步。”
    贺洗尘背着何妨快速从屋顶掠过,不过一会儿便溜进无相寺,循着贺春微指给他的路线前进。
    无相寺太大了,又隐藏着诸多高手,他小心翼翼地踩着树枝越过小路,树影连晃动一下都没有。
    “宝镜师父的轻功好生了得。”
    “一般,教我轻功的老爹可嫌弃着呢。”贺洗尘皱起鼻子,单脚立在水中凉亭顶上,环顾四周。
    蓝色的水鸟在水上低低飞着,荷叶莲蓬的杆子露出水面大半截,红莲菡萏从他脚下蔓延向远方,无相寺的十里莲塘海,名不虚传。
    贺洗尘缓缓落地,将何妨小心地放下:“小何姑娘,你在亭子里等我,我去采些莲蓬,你看中哪枝,便告诉我。”
    何妨点头道:“宝镜师父小心一些。”便见玄青布袍的和尚转身离去,飘若轻鸿,脚尖点上矗立在水面的荷叶,比之游鱼还要轻盈上几分。
    距离亭子十丈之远的硕大莲蓬脱颖而出,个头比周围的还要大上一圈,贺洗尘瞄准目标,伸手便要去摘,旁边却忽然飘出一苇扁舟和一扇白袖,正好挡住他的手。
    贺洗尘手腕一翻,直接抓住白袖子一扯。白袖子的主人不甘示弱地往回拉去,同时打出一掌,贺洗尘闪身一躲,踩上小舟捏住他的手腕,一招分筋错骨手,将人压在身下。
    四目相对,高高的莲叶遮挡住他们的身影。
    何妨见贺洗尘一下子没了踪影,忍不住小声叫道:“宝镜师父?宝镜师父!”
    “我没事!小何姑娘别怕!”
    舟上两人同时松开对法的挟制,站起身来,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宝镜师兄。”
    “五蕴小师父。”
    五蕴却也没想到能在这遇见贺洗尘,不禁有些欢喜。他的相貌是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而出,身穿白袍,在月下恍若业火中的佛陀。
    “宝镜师兄是来采莲的?”
    贺洗尘对这个和尚没什么恶感,现下还有些做贼心虚,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叨扰贵寺了。”
    五蕴摇头道:“宝镜师兄只管去摘。只是我一直心存疑惑,今夜偶遇宝镜师兄,还想请师兄为我解惑。”他这么一副笃定欣喜的神情,让贺洗尘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但说无妨。”便当是莲蓬钱了。
    五蕴躬身,虔诚问道:“何为「空」?如何「空」?”
    贺洗尘一梗,这个莲蓬钱太贵了!
    「空」在佛法中之博大精深,实在不是只言片语可以说完,便是历代讲解佛法的法师也未必真的弄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摩柯迦叶的拈花一笑是空,六祖慧能大师做过的一首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也是空。缘起性空,虚空,法空,心空,「空」能生万物万相万法。
    贺洗尘长叹了一口气,道:“以教解义,三世佛冤 。”说着半跪在舟上,伸手打破水镜上两人粼粼的倒影,“这就是「空」。”
    “至于如何入「空」,”贺洗尘哂了一下,“我自己都没这个境界,便不耽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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