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元嘉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真是一点也不难过:“我要是难过,那你怎么办?”
程勉一怔:“你要怎么办?”
“先分我一粒糖吃?”他继续冲程勉笑。
程勉一拍脑袋,赶快从怀里摸出下午在西市买的那袋子糖。忙不迭地捧到元嘉眼前后,他不好意思地说:“哎呀,我给忘了,怕是压碎了。”
瞿元嘉捡了两粒出来,吃完后说:“不是这个。不过现在这个就行。”
“……那是什么?”程勉更迷糊了。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再说。”
程勉觉得这人怎么神神道道的,现在可不就是两个人了,但再看瞿元嘉,发现他依然在笑,顿时再没脾气可发了,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嘀咕着说:“装神弄鬼。”
可一想到上次瞿元嘉说这句话时的情景,程勉的心跳又难以自抑地快了起来。
轻装的车马已经等在边门。先到一步的萧宝音见安排了两辆车,大不满意地嘟着嘴,不肯上车:“为什么是两辆,你们是不是要丢下我们,自己去玩耍?”
“这叫什么话?我要是要丢下你们,有的是办法。”瞿元嘉解释道,“既然是轻装简行,一辆车也太挤了。”
萧宝音拉着瞿元嘉的手撒娇:“怎么会挤?再说,今晚肯定人多,你不怕我们丢了呀?”
瞿元嘉逗她:“谁敢丢了你?”
萧宝音只当没听见,硬是拖着瞿元嘉一起上马车,一边拖一边说:“反正我不管,就不分开坐。”
程勉看了也笑,瞿元嘉对他说:“你看看,还和小时候一个样子。一点不讲道理。”
程勉当然不可能记得萧宝音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但瞿元嘉这么说了,他便接话道:“我看也不挤,再说,南池远不远?不远的话,稍微挤一下不要紧。”
“要去南池?啊呀,哥哥,你怎么不早说?那我们赶快走,去晚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听说目的地后,萧宝音和萧妙音都雀跃起来,不由分说地一起使劲拉瞿元嘉上车。程勉知道瞿元嘉绝对拗不过两个妹妹,索性自己先上车等着了。
最后果然如程勉所想,还是遂了萧宝音的意愿。其实说是轻装出行,这驾马车里除了他们四人,还绰绰有余地多坐进了两个健壮的婢女——自然是娄氏安排来照看萧氏姐妹的。
安王府在城东,南池则在东南角,距离说远不近,但元宵没有宵禁,入夜后各坊坊门大开,人又大多聚集在东西市和朱雀大街两侧凑热闹,坊内没什么人,去南池的路反而比平时还要好走了。
程勉注意到姐妹俩和那一双婢女都穿了男装,不免多看了两眼。萧宝音和萧妙音的长相都随了父亲,穿上男装后活脱脱一对俊俏的少年郎。萧宝音察觉到程勉的目光,一边把玩着面具,一边笑着说:“我听父王说,以前的元宵夜,京中的风俗不仅是女子可以穿男装,男子也可穿女装,戴上面具后出门游乐,更无拘束。可惜先帝以为这是‘服妖’,十分不喜,即位不久就禁了。”
“女子穿男装还说得上赏心悦目,寻常男子,穿上裙子真是不像话。”程勉先是想了想自己穿裙子的尊容,又想一想瞿元嘉,觉得还是算了吧。
瞿元嘉也说:“殿下怎么和你们说这些?”
萧宝音做个鬼脸:“哥哥你真古板。这一天男人穿女人衣服,女人穿男人衣服,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少一层拘束,更好找到意中人。”
“黑漆漆的,又戴着面具,哪里能这么容易找到意中人?”瞿元嘉不以为然地反驳,语调中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训诫的腔调,“很多是浪荡子为轻薄找借口。”
萧宝音的眼睛像极了娄氏,也像瞿元嘉,略一带笑意,就显得尤其幽深:“哎呀我不和你说了。和你说一点意思都没有。”
“反正你记得答应过娘的话,今晚只看灯,不会挤到人群里胡闹。”
“知道了知道了。”萧宝音胡乱答应着,撇撇嘴,又去找程勉说话,“我不跟着你,我跟着五郎总行了吧?”
“他的脚伤未愈,走不了路。等到了南池,我们找一个临水的高阁,哪儿也不去,就在阁上看灯。”
萧宝音不服气地说:“哪儿也不去?那我不如在家里看灯。南池的花灯很稀罕么?比家里差远了。”
“闹着出来是你,说回家也是你。你要回家也行,等我们到了,你自己先回去就是了。”
旁观兄妹俩你来我往地拌嘴,对程勉而言是非常新奇的景象。他有过兄弟姊妹,现在又失去了,可看着眼前的这兄妹三人,他确实难以想象,在自己更年轻时是如何和手足至亲相处的。
安王府的马车载着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南池。一下车,所有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愣住了——一则是观灯的游人不如往年那样多,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南池竟然没有结冰,池中还有不少游船。
一看到可以泛舟,萧宝音立刻改变了主意,再不闹着要挤在人群里了,一门心思只想游湖。
南池名为“池”,其实是一片水系贯通的湖泊,虽然不属于御苑,但在附近各坊内居住的,除了京内贵胄,就是京中的大寺院和道观,所以平日里流连在此地的,也是非富即贵,寻常人家难得踏足此地。于是每逢佳节,南池沿岸的装饰都格外瑰丽,尽管远远没有东西两市的缤纷熙攘、亦不见朱雀大街的辉煌堂皇,然而在南池游乐的士人淑女之多、丝竹之盛,也是京内其他地方难望项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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