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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媛。”程勉轻轻喊了一声姿容的名字,“我再见不到他们了。”
    “……他们死了?”
    充满稚气的声音哪怕是提及死亡,都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意味,在青春面前,避讳死亡几乎成了一种冒犯。所以程勉坦诚地回答:“是的。”
    “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吗!那……那五郎你怎么办呢!”姿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追问。
    程勉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只是见不到他们。但见不到的人,不是不会想念。”
    姿容更焦急了,嗓音绷得紧紧的:“……五郎,你不会死吧!”
    程勉笑了:“不会。我好好的。我还要去探望阿媛啊。”
    姿容直勾勾地盯着程勉,忽然扑上前,抱住他说:“五郎,你一定不要死啊。你生了很久、很重的病,我知道的。我阿娘总是哭,她怕你好不了。你现在是好了吧?不会再生病了吧?你还是有家的吧?你真的是要回家的吧!”
    程勉一愣,再次去抚摸她的头发,低声说:“阿媛不要难过。我真的好了。你知道吗?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可是你肯定不记得了吧?我最后一次见到我阿娘,比现在的你、比丽质都要小,好多事情我也都不记得了,后来啊,你阿娘给我做了一件蓝袍子,我又想起来,原来她离开我那天,穿着的裙子就是那个颜色。人长大之后,就会忘记很多事情,又要记得很多新的事情,遇见的人也是一个道理。刚刚见过的人可能很快会忘记,很久没能见上的人,怎么也忘不了他的声音和相貌……又或者你一时忘记了,将来有机会见面,又或是遇到不相干的人和事,又忽然想起来,没有道理可言。”
    “我不要忘记你。我谁也不要忘记。”
    “不会忘记的。”
    程勉说完这句话,忽然听见萧曜轻声叹气:“哪里有这样开解孩子的?”
    萧曜拍拍姿容攥住程勉衣袖的手,也说:“我同你拉个勾。五郎已经好了。五郎会去看你们。不然天涯海角我也找到他,押着他去。”
    姿容一动也不动,始终埋在程勉怀里。程勉和萧曜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找不到话。又过了片刻,她整个人轻轻颤抖起来,细细的呜咽声闷在深处,像很远处传来的雷声。
    萧曜把她从程勉身上抱在自己的腿上,擦去她的眼泪,又说:“阿媛不要怕。我很久没见过阿眠了,我从来没忘记他。我记性很不好,都没有忘记,你这么聪明,更不会忘了。”
    姿容抽抽泣泣地反问:“……谁是阿眠?我又不认识他。”
    萧曜哑然,姿容的哭声到底还是越来越响亮,简直到了肝肠寸断的地步。这哭声终于引来了冯童,打开车门一看,冯童也吃了一惊,立刻装作若无其事地接过姿容,连哄带逗,从她断断续续的“指控”中抓住了关键,无奈地看了一眼车内强作镇定的两个人,低声对姿容说:“谁说要和阿爷阿娘分开了?阿翁这就带阿媛去见你爷娘,好不好?”
    姿容瞪着一双泪眼扭头看程勉。程勉立刻说:“你去吧。明天早上我保证和你一起吃朝食。”
    两个人又拉了个勾,姿容这才擦干眼泪,跟着冯童出去了。她一离开,车中登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也两两相望,可是谁也不开口,一时间,倒成了偶遇于羁旅的陌路人了。
    萧曜伸手,探向程勉胸前的泪痕,手刚拂上衣襟,程勉微微一颤,引来萧曜很轻地一笑:“好长一段时间,我反反复复地想,那天在长棠驿,你种下柳枝的那个傍晚,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
    程勉没有提示他,萧曜恍惚似的望着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但是那天你种下的柳枝,活了一株。”
    说完这句,萧曜又捡起那枝被两人遗忘多时的柳条,轻而郑重地将柳枝的两端系在了二人的衣带上。
    第76章 相去万余里
    惊蛰刚过,销声匿迹多日的瞿元嘉回到了帝京。
    他回到安王府后谁也没见,而是倒头大睡。娄氏虽然本来也看不见一个多月全无音讯传回的儿子,可是从夫君和女儿的交谈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略长了些斤两的消息。这让娄氏宽慰之余,也有些疑惑,一天里几次遣人去问儿子是否睡醒,又一再得到瞿元嘉仍在沉睡的消息,仿佛这趟南下之旅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
    瞿元嘉正式去拜见母亲是在次日的午后。这一天安王正好也在娄氏这里商量萧恒的婚事,听见瞿元嘉来了,立刻不谈儿子的婚事了,转而关心瞿元嘉为生父迁葬的细节。
    “都已安葬妥当。殿下厚恩,元嘉无以为报。”
    对此简洁得过了分的回答,安王不仅没有细问,更体谅地留他们母子二人独处。安王离开后,娄氏没有急于发问,先是仔细地摸了摸瞿元嘉的脸和胳膊,欣慰地叹气道:“这么久也不传书信来。我一直担心你事情办得不顺,你又要强,一味苦撑。现在看来,是真的办妥当了。”
    “嗯。”瞿元嘉陪坐在娄氏身旁,“事情繁多,归期又紧,分不出手来写信,教母亲担心了。”
    微弱的苦笑一闪而过,娄氏迟疑地问:“瞿氏宗族……可为难你了?”
    “不曾为难。阿娘,此行去杨州,另有人与我同去。他家在杨州颇有名望,得他从中调停,选墓下葬都很顺遂。而且,我好歹是个官人,也没有改姓,勉强可以算光耀门楣了。他们做什么要为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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