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项平刚吩咐署官将各部呈上的卷宗分门别类,宫里就来人传召。项平心中有底,便随了人入宫。直至入宫由知云带往禁宫东头走时,他才略带讶异地起了个话头,公公,皇上不在安元殿么?
知云回头一笑,回大人,皇上正在桃塘。三月天,还没下过几场雨,这桃花开得可闹了。
是啊!项平点头一叹,难得皇上有如此雅兴。想来心情亦是不错吧。
知云挑了眉一笑,说得不动声色,皇上近日处理政务,也烦着呢!见桃花开得不错,便出来散散心,也宽宽怀。
这 话里有暗示,项平微微一皱眉,不再说话,二人便这么静静地走着,穿坞绕水,几折长廊。到底是阳春三月了,枝叶盈翠,百花吐蕊,蜂蝶争舞于前,时有芳香萦 鼻,众鸟啼鸣。走过一片青青草地,项平远远望见前头的庭院有宫娥出入,心道这大抵便是桃塘了。至一月洞门下,项平不由轻笑,化外武陵?这禁宫之中最是 富贵幽深,又岂会忽然冒出个高蹈远隐之居?定是人力穿凿,难成一景,不过多种几株桃花罢了。
但及至穿过月洞门,项平蓦然觉得眼前一亮,远山曲水,白云叆叇,而最为煞眼的便是这片粉红嫣然,落英缤纷的桃林。谁说不是化外之境?此处虽无刻意阡陌横亘,但桃花流水,青山云绕,这派恬静,这派无忧,已足当丽华夭灼疑似渔郎到处,落英缤纷本是神仙府第之句。
春水一湾,载着桃瓣的粉面娇容,流芳澹澹,融融泄泄。而这湾桃花流水之畔,一行人缓步怡怡,女皇春髻环鬓,淡明春衫,罗带迎着煦风于莲裙两翼轻翻,淡青的丝绦蕴着这一笼明媚的涓水夭桃,竟屡屡流出仙气。那一瞬,项平以为自己膜拜的是一位仙子。
项平来了呀。
平和婉约的声音细细地润入耳里,让项平有些难以回神,直至女皇身侧的宫女掩嘴一笑,才令他猛地回神,立时拜倒:臣君前失仪,请皇上降罪。
好了,起来吧。妫语轻轻一摆手,阻去他的谢罪,她放眼四处桃花环肆的美景,淡淡将话补圆,在宫外,这桃色也是这般让人掉不开眼吧?然语出之时,却沾上了一萦淡得不易让人察觉的萧索。
项平心中一凛,不敢再有遐想,回皇上,天都桃花当属禁宫桃塘方显其臻妙。
妫语淡淡一笑,并不置评,只是沿着水边款步而行,项平自随在其后。
这次入闱的士子是不是少了什么人?
项平马上答道:皇上明鉴,此番春闱正是少了萧水天。据臣听闻,萧士似乎染上了风寒,应试那天卧病在床,起不了身。
哦?怎么那么巧?
这便是有些责难的意思了,项平惶恐一跪,皇上,臣办事不利......
妫语一皱眉,连带地赏花的兴致也全无,她脚步一顿,项平,君臣之间并非只一个惧字。君有信,臣有义。你的能耐朕很清楚,朕并非是要你动辄言咎。你可明白?
项平一时怔住,只觉心中又紧又松,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辨不清什么思绪,隐隐有一腔血气在胸臆间涌动。臣,臣铭记于心。
起来吧。妫语缓和了语气,继续往前走,关于三甲,你有什么看法?
臣以为乌州覃思文章出众,见解卓识,堪取第一;而木清嘉,文质有言,心忧天下,所论不俗,可当第二;而陈州曾合闲,秉气凛然,气象宏大,只稍嫌浮躁,可为探花,至于二甲,臣与各主考大人商议,可取士子二十八人,三甲可取士子四十二人,此是名册,请皇上御览。
妫语接过扫了眼,交于知云,一甲三名倒有两名入了乌州。
项平一愣,随即领会,但要应下来又觉可惜,这木清嘉......他忽然想到这人是岳穹的门生,当下不再执着,是。臣明白了。
朕听说洛州有个士子叫颜旗是吧?
是,这颜旗人品高洁,一手好字,文章亦是不凡,可取探花。项平马上接了令子。
嗯。妫语淡淡应了声,传王熙。萧水天的事看来得由王熙着力了,不知赶不赶得上制科一试。
发榜之日,礼部官署的大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举凡参加春闱的士子,一大清早便候于一侧,寒窗十载苦读,莫不为了这个一朝登科的日子。一旦得中三甲,便可入仕朝堂,一展宏才,他日衣锦还乡。
覃思在看见榜册后,自是志得意满,欢欣满面,一番友朋互相吹捧,少不得摆宴酬唱。
哎,覃兄,听说那个投了岳大人的木清嘉中了二甲一名呢。
呵呵,他哪能和覃兄弟相提并论,一个文采风流足当本朝第一,而另一个,不过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而已。
众士子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却见覃思忽然停住了步伐,以他的才学当可入了一甲三名。
咦?众人都住了嘴朝忽然敛去笑意的覃思看着,心中俱是一万分的纳闷。
覃 思眼波漫过众人,清灵地一笑,你们如若不信,就且看着吧。他不信以木清嘉的才学只考了个二甲一名,莫说他比之那探花颜旗、榜眼曾合闲要来得纵横得多的 文笔,就是自己,只怕在策文一试上也难撄其锋。乌州出来的人,断不会输于北地这两个明显差了一截的士子。他信他!走,覃某可以赌一桌酒,以待来日的制 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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