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殿。
“孙小言!”顾渊一边喊着一边系上衣带趿拉着白舄便往外走,然而喊了半天也没见着孙小言的影子,一个小黄门战战兢兢地出来答话:“回陛下,孙常侍被薄婕妤召去问话了。”
顾渊一怔,也没多想,“你过来,给朕更衣。”
那小黄门激动地忘了形,连连应声,便去拿皇帝的冠冕。心中想着说些什么讨喜的话儿让君主记住自己,便道:“近来宫中新传一支曲儿,陛下可曾听过的?”
顾渊皱眉,“朕早撤了乐府,哪来的新曲?”
小黄门道:“约莫是宫外传进来的吧!词是旧词,配的曲却极好,宫中人人都会唱了!”
顾渊抬着下颌,伸手整理衣领,淡淡一笑,“你也会唱,是不是?”
小黄门等的就是这句话,“陛下不嫌污了圣听,奴婢便唱给陛下解解闷!”
顾渊随意“嗯”了一声,小黄门当即扯开了清亮的嗓子——
“潜玄宫兮幽以清,应门闭兮禁闼扃。华殿尘兮玉阶苔,中庭萋兮绿草生。广室阴兮帏幄暗,房栊虚兮风泠泠。感帷裳兮发红罗,纷綷縩兮纨素声。神眇眇兮密靓处,君不御兮谁为荣……”
熟悉的字句闯进耳中来,顾渊神色骤冷:“闭嘴!”
小黄门吓了一大跳,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煞白:“陛下息怒!”
“谁教你唱的?”顾渊声色俱厉。
“是,是增成殿孟充仪底下的……”
“孟充仪?”顾渊想了老半天,才想起似乎是有个姓孟的女子,是文太后那边的亲戚。然则这样的词曲,说与薄烟没有关系,他绝不相信。
他平复一晌,方道:“无事了,你退下吧。”
小黄门情知自己今日捅着了马蜂窝,连爬带滚地就往外跑。顾渊面色僵冷,正欲往正殿去时,却听见一声唱喏:“太皇太后到——”
顾渊心头一沉,自他御极以来,薄太后亲自驾临未央三殿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况是到他歇息的温室殿来?他回过身去,整好衣摆,方向迈步而入的薄太后行家人之礼:“孙儿向皇祖母请安。”
薄太后目不斜视地径自往前走,走到了上首正席坐下,方道:“皇帝多礼了。”
老妇人涂脂抹粉并不好看,但胜在气度谨严,令人望而生畏。顾渊静了静,感觉到薄太后的语气十分不善,一边嘱人奉茶,一边心中开始计算朝政得失。
“老身听闻了一桩消息,心中惊骇,不得不来向陛下问个清楚。”薄太后却根本不看那茶,冷冷地径自开口。她每次说话都是直奔主题的,这是顾渊比较欣赏这位老祖母的地方。“是关于宜言殿婕妤的,不知陛下有没有听说过?”
顾渊顿了顿,“孙儿尚不曾听见什么说法。”
薄太后一字字道:“这个薄暖,丢尽我薄家的脸!”
顾渊一惊,“皇祖母何出此言?”
薄太后斜他一眼,“外间都传遍了!老身问你,阿暖她……”话到嘴边,她又换了一种说法,“她是否不宜行房?”
顾渊蓦地抬起头来,冷眸中闪过一丝锐亮。薄太后却很沉稳,将铜杖往地上轻轻一敲,哀叹道:“你们少年夫妻,这些事原不着急。然则叫外头人竟嚼起舌根来了,你让皇祖母这张老脸还能往哪搁?”
顾渊顿了顿,慢慢地道:“既是有人乱嚼舌根,便将舌根子割了便算。”
薄太后一声冷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自己看着办吧。眼下还有更骇人听闻的呢——阿暖为了求子,怕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都是些流言罢了,”顾渊冷静地道,“皇祖母不必过听于人。”
薄太后抬眸,眸光幽深,与阿暖正相似,竟令顾渊心中一寒。忽听薄太后带着微微的笑意道:“看来皇帝是真心爱怜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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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做什么?”孟逸儿大叫,伸手拦住这些横冲直撞的宦官。
孙小言懒懒地倚着殿门,将手中帛书一卷,“充仪,对不住了,陛下的旨意明明白白,望充仪随奴婢们一同到掖庭去给个说法。”
孟逸儿一脸迷茫,“什么说法?我犯什么事儿了?——别动我东西!”
孙小言笑了笑,“小的也不知道,横竖陛下不高兴了,大家都要跟着一道受苦,充仪又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听命从事的奴婢呢?”
孟逸儿心中念头转了几转,也知对着这皇帝的宦侍绝撬不出几句话来,便道:“常侍慢待,我得先去跟几位姐姐们道个别,毕竟是掖庭……”
“陛下特有旨意,”孙小言略扬了扬声,脸上的笑容愈加诡异,“孟充仪得旨之后,立往掖庭,不得交通他人,如有片刻耽误,坐——斩。”
孟逸儿的脸色顿时白了个透。
一墙之隔,是薄烟的房间。她对着棋枰打谱,听见了孟逸儿那边的动静,不言不语地落了子,嘴角缓缓地勾了起来。
竟是这样疼惜薄暖,连一刻委屈都不肯让她受?
孟充仪下掖庭狱后,供出了好几个搬弄是非的女子姓名,一时之间,增成殿为之一空,薄太皇太后当初安置入宫的几个充仪,如今竟只剩了一个事不关己的薄烟。
薄烟似乎也坐不住了,自上疏一道,请求去兰台做一个只管读书不问世事的女史,皇帝御笔一批,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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