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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脸色煞白,险些跪不直身子,而那人影全身都不得不俯伏在地上,困难地半抬起一张看不清楚的脸颊来:“婕妤……皇后……”
    他的额头、颊骨和口角都在流血,全身骨头似被打散了架又不得不收拢来,内官的银青袍服都污作了黑色。薄暖惊骇地转过头对上首的薄太后道:“这是未央宫的中常侍,太皇太后也可滥用私刑么?”
    薄太后眼角微挑,“私刑?这不算私刑。”
    薄暖心头一颤,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仿佛料知她的心事一般,孙小言已大哭着喊出了声:“皇后,冯常侍,已经——不行了!”
    薄暖死死地咬着下唇,许久,突然膝行挪至薄太后近前,稽首,大声道:“太皇太后,此事与孙常侍无关!”
    薄太后安然地眯起了双眸,“哦?那么你告诉老身,”她稍稍倾过身来,“与谁有关?”
    ******
    顾渊看了看身边这个面生的宦官,“孙小言呢?”
    “回陛下,”那宦官欠着身道,“孙常侍昨晚就被太皇太后召去了。”
    顾渊停了脚步。
    “陛下?”宦官轻唤,“宣室殿就在眼前啦。”
    顾渊抬头,宣室殿檐牙高耸,不知薄安已等了多久。内官唱喏,皇帝迈步而入,已近天命之年的权臣颤巍巍转过身来,微微抬手额前,遮住刺眼的光。
    顾渊大步走到北向的正席坐下,“岳翁有何事要奏?”
    薄安跪地行礼,这一回,他没有说更多的套话。
    “臣欲归职还乡,望陛下恩准。”
    顾渊淡淡一笑,眸光深处却是一片冷冷的沙砾。广元侯机变世故,这一招先声夺人,倒真是让他不知如何下手。
    “岳翁说哪里话来。”顾渊抬手虚扶他,薄安便也见机地直起了身,“你犯了何错,要朕这样罚你?若只是思乡恋旧,这一来却要让朕背上逼走老臣的名声,朕担待不起。”
    薄安心中一震。
    还是要摊开来说。
    把一切都摊开来,怪石嶙峋或清泉淙淙,都看自家的造化,谁也怨不得谁。
    “臣有罪,罪在对女儿不加教养,乃令其触怒天颜。”他静静地道,“臣愿为皇后领罚。”
    沉默。
    大殿两侧的铜漏里,水滴声清晰可闻。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去了,不会回返。
    “广元侯说‘天颜’,”顾渊的手指轻轻敲着方案,“然而你们薄家人,认的却不是朕的‘天颜’吧?”
    大正二年六月甲子,册皇后,燕饮讴歌有不敬之辞,太皇太后怒,下狱数百,鸿胪、奉常、宗正诸卿皆坐。又命细审,召大司马大将军与廷尉、御史杂治之,供词有皇后之名,大司马大将军以呈太皇太后。
    ☆、71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漏子?”
    空荡荡的椒房殿里,顾渊来来回回地踱着步,金丝玉舄踏踏有声,袍袖上的赤底金龙怒目欲飞。
    仲隐抱胸冷睨他:“你明知太皇太后会传她去。”
    顾渊看了他一眼。“是。可朕拦不住。”
    “怎么拦不住?”仲隐反唇相讥。
    “你倒试试看,你能拦住谁?”顾渊冷笑,“你是能拦住阿暖,还是能拦住太皇太后?”
    仲隐道:“天罗地网,必有一疏,这案子牵连那么多人,就算一个乐工也能把阿暖咬下去,这么危险的时候,你还偏让她往长信殿走?”
    顾渊摆了摆手,“不。”话音忽然沉静了下来,“她是大靖的皇后了。一个乐工的供词,是不足以定她的罪的。”
    他走到大殿外边,撩袍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径直坐下了,又拍拍自己身边的空地。仲隐却没有坐,仍是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写供词的人必然很有分量。”顾渊慢慢道,“必然是个懂得其中关窍的精明人,说不定,还是宫中的老人。”
    仲隐的思路飞快地转了几个圈,“你身边那个谁,怎么不见了?好像姓孙?”
    “孙小言?”顾渊沉吟半晌,“有可能。”
    仲隐道:“你该去问问朱廷尉。”
    “朱廷尉?”顾渊轻轻一笑,“查案的是大司马大将军,可不是朱廷尉。”
    仲隐一怔,旋即道:“不错,现在外间都在传,广元侯举恶不避亲,把自己亲生女儿都推出去了。”
    “他却不知‘亲亲得相首匿’。”顾渊冷笑,“太皇太后这棵树,便这样好乘凉?”
    仲隐沉默了。顾渊感觉到自己这话在光天化日之下是有几分不妥,然而立刻就为自己这种感觉而分外羞耻起来:他是皇帝,他议论谁不可以?他又颇无赖地想,自己现下讽刺了太皇太后,是不是要论个“谤议尊长”罪?
    “啊哈,”他低低地笑了,“你也怕啊,彦休。”
    “我怕什么?”仲隐下意识地问。
    顾渊跺了跺脚下的石阶,“这里是未央宫,太皇太后在长乐宫。相距那么远,可朕与你,都不敢乱说话。”他笑得怡然自得,“原来权力是这样的东西啊。”
    仲隐侧头看他,年轻的帝王脸上挂着面具一样的笑,没有丝毫的温度,盛夏的晴空之下,闷塞的宫墙之中,他一身冠冕常服一丝不苟,连一点汗渍也无,竟似鬼魅般窜着寒气。剑眉紧蹙,似在思考,又似在忍受着极烈的痛苦,在这炽热蒸人的长安七月的太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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