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珏的手掌忽然从身后伸过来,覆盖住她的眼睛。
他俯身吻了下她的后脑勺,“睡吧,等休息好了我们再说,我保证你睡醒后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话到这里,婉婉的长睫在他掌心扫过几许,不遑多问,便还是一如既往地乖乖闭上了眼睛。
她累得很,所以入眠很快。
但大抵是睡得太沉导致身子渐渐不受控制地往水里滑,陆珏为她沐过发,便也宽衣进了浴桶里,抱着她仔细将两人都清理干净,擦干她的头发,便将人放进了被窝儿里。
陆珏换过衣裳后,又进了书房一趟。
这里此时已打扫干净恢复如初,四面的窗户全都打开,吹散了原本浓重的迷乱气息,方才的一切都不复痕迹。
陆珏立在窗边看着落日一点点沉下屋脊,天完全暗下来时,身后有了一点动静。
茂华受过板子,走路一瘸一拐地到跟前,来跟他请罪。
这厮倒是个顶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先打三十大板,受了痛,但没受太大痛,陆珏把他那点子侥幸心思看得清楚明白,但眼下也不想去追究了。
“下去吧。”
茂华走后,陆珏折身往书架上,将那块儿生母留下的玉佩拿了出来。
那女人临死前好似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被怨恨遮蔽了双眼,以致于亏欠了他许多年,所以拖着一双枯槁的手,硬要将这玉佩塞给他。
陆珏不论是那时,还是后来回想起来都只有无动于衷,内心冷漠、毫无波澜。
直到今日之前,他都以为过往的那些事早已不会再对他产生任何影响,自我将过去与现在隔绝的界限分明。
可原来不是的。
婉婉只是撞开了他心里藏起来的那道门,看见了里头发霉的东西,就足以教他恼怒失态。
如若真能不受影响,放在太阳底下又如何?
*
这日夜里寅初时分突然刮起大风,吹得院子里的枝叶簌簌作响。
陆珏向来浅眠,一丁点突兀动静便会有所察觉,睁开眼看了看怀里的婉婉,她仍旧睡得很沉,微微仰着脸,鼻尖轻轻抵在他锁骨下。
夜幕中倏忽划过道闪电,顷刻间照得屋中亮如白昼。
雷声轰隆而至之前,陆珏抬手捂住了婉婉的耳朵,男人宽厚的手掌阻绝了雷声的大半喧嚷。
婉婉在睡梦中未曾惊醒,但有些不安稳地轻轻嘤咛一声,更加往他温热的怀里钻,喃喃呓语地唤他:“夫君……”
她大概是梦到他了,无论如何,她的梦里都只有他。
陆珏垂首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哄她继续安稳去睡,“别怕,我在。”
翌日雨势未歇,婉婉前一天劳累过度,一觉睡过去仿佛天荒地老,醒过来时都已过了未时,窗外的风吹进来掺杂了雨水和泥土的气味,十足提神醒脑。
寝间东面的软榻上,陆珏正垂首处置公务。
他昨儿答应了会让她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他,所以今日便没有去官署,教人将文牍送来了淳如馆,就在床前守着她。
“醒了?”
陆珏没抬眼,手中文牍沉静如常地又翻过一页。
婉婉又无知无觉地睡了懒觉,很不好意思,“夫君你起身怎么也不唤我呀,这都什么时候了……”
陆珏淡淡的道:“祖母那边我教人去打过招呼了。”
他总是知道她的一切所思所想,婉婉抿抿嘴,下床一壁趿鞋一壁拉响银铃,招呼云茵和临月进来给她洗漱梳妆。
穿戴整齐后,陆珏已给她传了早膳,就放在小几对面。
婉婉脱了鞋偎上软榻,喝粥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偷偷瞧他。
她就像是个明目张胆偷人宠爱的小贼,偷到手了,还兢兢业业地要确保他没有在生气。
陆珏早就察觉了,但一直到把面前的文牍都处理完了,她的早膳也乖乖用完,才搁置了手中狼毫,抬起头来。
“还是好奇过去那些事?”
他的语调已经听不出回避,十分平和,单臂倚着软枕,姿态松然。
但婉婉摇摇头,认真纠正他,“不是好奇那些事,而是那些事中的你,如果不是你,那些事情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她是只好奇的小猫儿,但是只只对他好奇的小猫儿。
陆珏望着她,眸光稍许停顿了下,对上她满目赤诚,唇角不由地微扬起来,却又十分装腔作势地微微压着。
他朝她招手,“来。”
婉婉眨眨长睫,兴许是联想到了昨儿被他拉到怀里的不堪境遇,一时竟没敢动身。
陆珏指腹稍揉了下眉心,无奈轻笑的问:“害怕我了?”
“没有……”
婉婉连忙否认,她是自己下意识地想歪了,起身绕过小几去到他跟前,陆珏伸臂揽了下,将人转过去,背朝向自己抱进怀里让她靠着。
然后才问起她,“昨日去小院儿都看到什么了,回来哭成那样子?”
“字帖,许多的字帖。”
婉婉回头瞧他,“你看过吗?那些字帖就像是先夫人一辈子的写照,我看得很心疼,心疼她……也很心疼你。”
那间院子里的东西陆珏再熟悉不过。
他沉吟嗯了声,“她生前没有别的嗜好,唯独练字,直到后来虚弱得拿不起来笔这才作罢,字如其人,你如今看到的字便是我那时看到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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