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脸色一变,原本支棱着的锋芒登时收敛,只是到底心头揣着点愤懑,阴阳怪气道:“姑娘这屋里头,怎么凶险横生的,可把老奴吓着了。还有那刀剑,佛祖跟前儿,可不兴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只怕不吉利呢,姑娘还是叫人收了神通的好。”
“嬷嬷说笑了,那并不是我身边人的神通,我手不曾生得那样长,实在管束不到。”徐颂宁温和道:“不过嬷嬷说得是,佛祖跟前,心怀不轨、打打杀杀,的确是不好的。”
这嬷嬷对她家主子那三两事儿大约也是心知肚明,一听这话脸上登时一红,最后一点刺头儿也收了起来,轻咳一声说道:“姑娘说得是。”
徐颂宁微笑:“大晚上的,夫人怎么叫您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嬷嬷笑得勉强:“夫人听闻姑娘受了伤,挂心得很,本来想亲自来看看姑娘,没想到被人拦着,出不去,只好派老奴来看一看,顺便也问一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一点小伤,大晚上的,怎么好劳烦夫人来看我?”徐颂宁笑了笑:“听闻六殿下于此意外受伤,想来是为了众人的安危,才叫夫人暂时先不离住处的罢。”
那嬷嬷脱口而出:“可也没有单关着我家夫人和姑娘的呀!”
烛光晃过徐颂宁眼,她微笑起来:“那大约是夫人做了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意外犯了关押着夫人的那位大人的忌讳罢?嬷嬷若晓得,也跟我讲一讲夫人做了什么,我知道了,也好给出一出主意?”
那嬷嬷支吾半晌,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徐颂宁温和一笑:“我前日不过意外跌伤,劳烦嬷嬷回去告诉夫人,不必太过挂念我,好好照顾自己就是。我明天起来若还有力气,便亲自去向夫人请安,看一看,能否劝动外头的人,与夫人一同归家。”
她眉眼间半点戾气不带,一双眼看过来,深深不见底,意味颇深地看向她。
这话被捎带到郭氏跟前儿,直把她怒火点燃了。
真菩萨跟前儿,假菩萨藏不住,拎着茶盏就往地上砸:“她威胁我?!”
那话里的意思,她怎么不明白,不就是让她守口如瓶,别把这事儿说出去,不然,便就叫她在这佛寺里头关到地老天荒么?
她脸冷下,咬牙切齿地发着狠,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面色铁青。
里间的徐颂焕趿着鞋走出来,她穿着寝衣,睡眼惺忪:“娘亲,怎么了?”
郭氏看见她,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一样,眼里的狠色登时散了,捂着胸口深缓一口气:“没事,不过是被你那好姐姐给气着了。”
徐颂焕听见徐颂宁,秀气的眉头蹙起,三两步走过来,埋头进郭氏怀里:“她便就是那个样子,我看见她那样子便腻味。”
郭氏抚过她发顶:“娘亲晓得,放心吧,过两日,她便再也烦不到你了。”
夜色幽深,一只寒鸦掠过枝头,留下一串子凄苦的叫声。
六皇子府里头,薛愈敲了敲刀柄。
那吊着手臂的两根破绳儿早被他嫌麻烦随手拆了,只把那胳膊负在身边儿,不做什么大动作,整个人看着跟毫发无损的一样。
“已是宵禁时分,殿下是在闹什么?”
六皇子秃着一半的头,风流的样子荡然无存,这会子瞪着眼面目狰狞地看着薛愈,滑稽里头透着点儿诡异。
“我是陛下亲子,你一句话便把我锁在这里?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囚禁我,还拦着我不许我见父皇?!”他一拢仅剩下的半边儿头发,指着薛愈破口大骂,早没了对着徐颂宁时候的那幅皮囊:“这般胆大妄为,怪道你薛家死绝了人,来日我出去,面见了父皇,我再叫你们薛家人死一千次一万次!我把你老祖宗从坟头里刨出来鞭尸!”
他说到这,忽然冷冷一笑,拉起长调:“哦,我忘了,十二年前死在薛家的那些人,悉数被扔去乱葬岗,尸骨无存了。”
——十二年前,薛家被人陷害吵架,门楣坍圮,血流成河,那些个人的遗体尸首,无一人敢问津,沈老太爷彼时因给薛家求情,全家上下皆被禁足家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个尸首被丢去了乱葬岗。
再被放出来时候,早已是面目全非,不能相认,只好将他们尽数无名无分地安葬了。
薛愈面上笑意温和,静静听他骂完了,“锵——”一声,一柄长剑直直压过来。
那剑上冷厉的寒光一闪,在场的寥寥几个人都霍然变色,却也只敢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我薛家当年的事情,陛下翻案时候,已金口玉言,说得明白,‘再有异议者,悉按逆党者处置’,殿下如今口口声声,是有些异议么?”
这样子刀光剑影、剑拔弩张的时刻,他竟还是微笑着的,问话的语气也温和至极,仿佛只不过漫不经心地问候一句,六皇子身体如何了。
六皇子被那剑光晃得簌簌发抖,压根儿不敢站直,把腰背弓下去,费力叫自己脖颈离他那剑锋远一些:“我不过是想跟父皇…请,请个安,你平白无故把我关起来,还不许我问上两句了?”
薛愈点一点头,那剑却没挪开:“陛下顾念殿下脸面,只说在府中养病,但究竟是为了什么,殿下心里是清楚的。”
剑锋往上挑了分寸,刮蹭着他脖颈过,六皇子为了躲开,近乎匍匐下去,薛愈垂眼冷冷看着他,手中长剑猛地挑起,把那“硕果仅存”的半壁头发没根削了,断了的黑发纷纷落下,六皇子嗷一声,却又怯着他手里那剑,不敢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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