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侧窗子未关严,风一过,窗缘磨着框子,带起闷钝的声响,李辞踱步过去,将它在框子里按实了。
“习武的人,抗冻,不要紧,多谢殿下关怀。”
“岳父哪里话,不过做晚辈该关心的。习武之人易落下一身伤,冻定然受不得,现今康健自然是好,但还是需多注意些。”
“所以如今年纪大了说什么也得在金陵立住脚,好山好水的,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似是忆起过往,江司安有些感触,他也不是入仕之初就在皇城,功名恩赐,也是西北吹了数年风沙,经了数回死里逃生。不过若非如此,他兴许也碰不上林家人,遇不上林亦轻了。
眸色渐渐深远,目光定在一处,李辞却读出几许英雄迟暮的怅然。不过他也不是来关怀江司安,再预备听些陈年往事的,几步立在案前,微微俯身看案上纸张,似是漫不经心的开口:“皇城里,下什么雨吹什么风,看是何种人家了。”
一怔,江司安回神,看李辞双手撑于案上,正打量纸上一行字,客套这几句,兵法,也该讨教了。
“不知殿下看什么兵书?”
李辞抬眸,看江司安面色恢复肃穆,轻轻一笑。
“元庆六年的卷宗。”
“殿下何意?”
“元庆六年的状元,是王戚谨王大人吧。”
江司安皱眉,李辞却不再继续言语,撑着书案等江司安反应。片刻,这位尚书大人沉声开口。
“悦恭,是老臣妻弟长子。”
“之后做了常大人女婿。”
李辞接上一句,江司安微微颔首。
李辞笑了笑。
“常大人最近,似乎对五皇兄多有赞许。岳父与皇兄同在兵部,不知到底如何?”
“齐王殿下聪敏,心胸确实也非一般人可比。”
“那与东宫呢?”
李辞继续笑问,江司安心中微微一动,随即,也笑了笑,上前,轻轻拿起案上的笔,置于一侧笔架山上。
“殿下大可放心,储君,永远是储君。”
李辞直起身子,对上江司安眸子,面上还带笑,比适才轻松许多。
“最近看《三略》,有些地方不大明白……”
午时过后,飞雪渐止,正厅里偌大圆桌上支起个锅子,底下燃着炭,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本已将备好了午膳,聊得欢喜,王氏突然问江可芙可有什么想吃的,瞧着外面的雪,江可芙就提起在涿郡时一家子在小天棚里一面看雪一面吃锅子。
多少是有心讨好她,王氏虽不曾这般吃过,还是差人去厨房叫停了正预备的菜,又支使着在厅里把锅子支起来。
待江司安与李辞从书房往正厅来,瞧着那热腾腾的白气,不由也想起曾在北境时一些往事。
冬日里吃锅子暖和手脚。
他与林亦轻成婚之初尚在盛京驻守,苦寒之地原是要她等两年他调回京团聚,她却偏要随军。当地炭火不够用也不顶事,便只能用烫热的膳食暖身子,后来至金陵那几年,天气温和养人,再无那般地冻天寒之时,每至雪天,林亦轻却还是喜欢吃锅子。
江司安便常想,她身子看着一直康健,但许盛京那几年的冷风,已经叫人从芯子里坏了,便是再养人的地方,也都不顶事了,于是回涿郡探亲时,一场风寒就能把人带走。
圆桌旁,江可芙正嘻嘻笑着往烧开水的锅子里倒肉,一面王氏低呼下意识去抢盘子,提醒她下人做就是了,江霁莲厌恶那腾腾的热气,也恐化了面脂,站得远远的。
“岳父。”
李辞一声唤回江司安渐走渐远,似要留在盛京时的思绪,江司安回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微红的眼角,被李辞看得清楚。
“过去坐吧。”
不便多问,李辞只能这般提醒,江司安却又转回去,瞧着说不打紧,把王氏按肩坐下的江可芙。
“殿下,可芙和她娘很像。”
李辞微微一怔。
“为这个,老臣也不会站到旁处去。”
语毕微微一笑,江司安举步过去,留下因这话愣怔的李辞。
热气氛氲中,江可芙好歹拖了江霁莲过来,按人坐下,抬眸间。
“欸,爹你来啦。”
便这么一顿饭,除了江可芙,兴许吃得都不自在。
王氏和江霁莲碍着李辞在场,十分拘谨,又不曾吃过这种东西,热腾腾的妆也要化了。江司安触景生情,想得全是昔日与林亦轻在盛京时种种,思及亡妻因风寒撒手人寰,自己都未曾见最后一面,心生悲怆。至于李辞么,与生人做一处,又有女眷,实则心里比王氏等人还拘谨,且这从一个锅里捞出来的东西,虽说是一把干干净净的勺子分到个人碗中,却还是心有芥蒂。
一回首,见身畔江可芙卷着袖管,半探着身子从锅里捞豆腐,一侧婢女要帮忙也被她摆手拒了。
“不用,要的就是自己动手……欸,你怎么不吃啊?”
江霁莲是被江可芙强行拖来按到另一侧坐着的,一直拿着袖子遮掩半张面孔,躲那热气远远的,一口未动,碗里几个冬菇,也是江可芙替她盛上的。突然被问,一怔,就要开口呛人怎的管那么多,右面上蓦的一热,被江可芙指尖轻轻划过。
“你妆花了。”
耳畔是江可芙的笑,凑过来声音放轻,热气随着喷薄而出,还带着碗里淡淡的蘸料咸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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