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看了眼实验室,说:“那我能不能借你的权限去做点事情?就只是一点小事情,打个电话。”
“噢,我知道了,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肖卓铭点头,她扬起眉毛,像是在做一个决定,“你恐怕很早就这么打算了吧?”
“确实,在你把格纳德公司签署的许可证递给我的那天,我就这样打算了。”
肖卓铭踩了踩鞋尖,放下手里的东西,去背包里找出一张卡,在手指上转了一圈:“正好我打算去跟朱旻通个话,我回来这么久还没跟他们联系过呢。”
符衷笑了笑。
总连机让肖卓铭得以听到朱旻的问候,他们说了一些关于“毒血”计划的事情,肖卓铭看了符衷一眼,问:“听着,朱旻,我现在要跟指挥官讲话。”
符衷听到“指挥官”后手指猛地攥紧了衣袖,他口干舌燥起来,仿佛全身一股一股滚烫的热血都倒流回心脏里。他清晰地听见心脏在剧烈跳动。
“你要跟指挥官讲话与我有什么关系?你直接打到他那里去就行了。”朱旻回答。
“我权限不够。”肖卓铭说,“你转接一下只需要几秒钟,转接完了你可以继续去看着显微镜,这不会耽误你什么事。搞快点。”
朱旻沉默了一会儿,符衷的喉咙愈发干燥了,他紧张起来。过了会儿朱旻才说:“指挥官不在,他出海巡航去了。我给你转接,如果他现在正在开火作战的话,你就得过几天再打一次了。”
肖卓铭看着符衷。符衷咬着嘴唇。肖卓铭听到等待音出现后,把耳机摘下来递给符衷。
“听我的好吗?不要紧张。他现在正乘着潜艇在海底巡航,说明他一切都很好。我想指挥官如果能听见你的声音,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肖卓铭说,她提醒了符衷注意通话时长,然后离开了房间,磁门自动关上了。
*
黑黝黝的深海里,发光生物成群地活动。潜艇上的探照灯随着水流一沉一浮,沿着既定的航线平稳行驶,那光线像被水带走了似的,一圈一圈放大,形成漩涡一般的图案。深海中没有一丝光线,就算海底就在脚下,人眼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季垚刚结束一轮瞭望,他在构象仪前站了十多个小时,他必须得时刻紧盯着屏幕上任何一个一闪即逝的微小变化。
他双眼发酸,眨一下就疼得厉害,耳边只有潜艇内部机器的嗡响。置身于深海让人觉得远离了地球,水底茫茫的黑暗比太空还要孤独,也更加恐怖。
“我们越来越接近了目的地了,地图上显示我们已经进入了中心波动区域。”季宋临指着屏幕说,“这里紧邻着一条海沟。”
季垚看到屏幕上的红色区域在闪动,代表潜艇的白色小点正缓缓向中心逼近,在他们的西北方、正东方分别有巡航潜艇活动。他取下旁边的话筒,说:“监测台报告情况。”
“监测台报告,中士班笛。水底洋流活动正常,地壳正常。未检测到异常电子信号,收发器工作稳定,仍与‘老狐狸’号保持联系。”
“收到。”
季垚觉得自己该休息一下了,他摘掉眼镜,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季垚戴上帽子后离开了指挥舱,去艇员休息室里找了一个空位坐下。他把头靠在壁板上,轻微的震动让他不太舒服,但他并没有把头挪开。他太累了,紧绷的神经只有在这时才能稍微放松,但也只是暂时的,过会儿他就要回去继续瞭望了。
有个执行员找到他,抬手敬了一个礼,然后把用牛皮纸装好的文件递给他:“社会捐赠名单。从坐标仪上传过来的,只打印了目前公布的一部分。”
季垚把文件抽出来,他翻过封面,就在首页的前面几个人名中看到了符衷的名字。季垚想要反动册页的手指顿住了,他伸出五指去抚摸那个名字,像是在抚摸谁的脸庞。他的心跳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重新焕发出活力,他觉得自己只有在这时才是真正活着的。
他露出笑意,上了这艘潜艇后他还没怎么笑过,压力把他逼得不苟言笑、忍苦耐愁。周围的空气像是轻盈起来,漂浮着,把自己温柔地包裹住。
“我知道了。文件送去海底基地保存,不要损坏。”季垚过了会儿才把档案袋交还回去,执行员看到他的眼睛里露出柔和的目光,像是一块坚冰,在这时被春日的暖阳晒化了。
潜艇调成了全透明模式,季垚靠在硬梆梆的墙壁上,偏过头,看着那些发光生物成群地从潜艇旁游过。他的心柔软起来,联想到了星空,还有萤火虫。这黑暗让他想起了空洞,想到了自己从哪里来。季垚把帽子放在旁边,觉得有点困,闭上了眼睛。我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这是他脑子里最后的念头,我从黑暗中来。
他沉入梦中。不知过了多久,耳机里忽然传来外源通话提示音,季垚猛地惊醒,他以为是启动了紧急状态:“‘贝洛伯格’号收到,请报告情况。”
还没等对面回答,季垚已经拿起旁边的帽子准备出去。他拿起传呼机看了一眼,却发现不是其他潜艇或者“老狐狸”号的内部通讯码,而是46亿年后的太空来电。
他立在了原地。耳机中没有声音,他抬手按住。身体里冷得像北极的海冰,胸腔里却有一团燠热的火焰,爆炸似的猛烈轰击着浑身血管,直搅得他肺腑俱裂、冰消瓦解。季垚在那时想到了无数可能,他不知道接下来面临的会是什么。他曾经不敢想的未来,也许就在此刻降临到了他的头上。敞开的花园,每一块砖都可能是特洛伊的城墙,海洋干涸隆起、太阳膨胀爆炸、银河湮灭崩塌,一瞬间就是一亿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