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味不多时就被一扫而空,干粮架在沾满了油脂的支子上,立刻也有了肉的香气。萧曜的口齿早不灵光了,又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快活,裹着毡毯看其他人掷骰子划拳,阿善则和两个年轻的小兵士在稍远处扔羊拐骨,他看一会儿人,又去看影子,火光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放大了无数倍,凌乱的影子剧烈地晃动着,像是被悄悄溜进来的风打散了。
看着看着,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可是因为烽燧中一直有人在说话玩笑,他又时不时地醒来,每次醒来,颜延还是在喝酒,而冯童始终守在不远的地方。
萧曜浑身软绵绵的,加上暖和,更懒得动弹,话语声远一阵近一阵,不知道第几次被闹醒后,一句话正好飘到耳旁:“阿善性子内向,话都不知道怎么说,更不知道如何讨好女子。你认识的人多,快做做好事,替他寻一个相好,做了男人,就不会这样动不动脸红了。”
吴向导这一说,引来一阵欢笑,阿善忽然成为众矢之的,活像只被拎住脖子的鹅那样可怜。
颜延顺手拨了拨柴,笑着问:“你怎么知道阿善没有意中人?”
吴向导和那老兵长又去逼问阿善,阿善拼命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颜延见状,反而揽过阿善,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阿善起先还是摇头,后来不知道颜延说了什么,又窘迫地点了点头,转过脸一股脑对颜延说了一大通话。颜延听完,笑着摸摸他的头:“傻小子,她要你去,不是要你敲她的大门,一定是给你留的后门。哪里有去敲人家前门的。”
此言一出,引来众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这下连萧曜也被逗笑了。听见他的声音,喝得足有七八分醉的吴向导转过头来,大着舌头问:“郎君来这些月,见识过连州的女子没有?”
萧曜一下子也僵了,下意识地一摇头,然后才意识到,这本是可以不答的。
吴向导噗哧笑了:“以郎君的品貌,怎么可能没有女子示好?一定郎君眼光太高,看不中我们连州的姑娘。”
众目睽睽之下,萧曜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恨自己睡得不熟,才陷入这样的境地。他求救似的看向冯童,后者也是一脸无奈的苦笑,显然不知道如何将萧曜从眼下的境地里解救出来。萧曜无奈之极,又不愿意在这事上将程勉的风月情事也一律贴在自己身上,只能硬着头皮,低不可闻地说:“确实没有。”
见他这般神态,吴向导乐了,拿起一根还没烧的柳枝隔着火堆指指颜延:“那不可能。还是郎君不愿意。郎君也没成家,为什么不愿意?要是觉得正和的女子不入眼,那就在我们易海找找。易海女子最是爽朗,只要是心仪的儿郎,一夜夫妻多了去了。不信你问颜延,骂你怨你,听说你出远门,还是给你准备行囊哩。”
所幸吴向导是真的喝多了,话题东一阵西一阵,这下又转到颜延身上。被暂时放过后萧曜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气得要命——却是气自己,扮了这么久的程勉,竟也有骑虎难下的一刻。
眼看着酒话越说越荤,萧曜实在听不下去,借口要解手,披着毯子溜到了烽燧外头。到了室外,皮肤还是滚烫的,一时感觉不到冷,但锐利的风无处可避,像冰冷的刀刮上了头脸。
“真要解手,得走远点。”
听到颜延的声音,萧曜很快地转过身:“我看得见。”
“我知道你看得见。”颜延在离萧曜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我又没说要和你一起去。要是只是逃席,就赶快进去。烤久了火,一时不会觉得冷。等觉得冷了,像你这样没吃过一点苦的,手脚就一定要起冻疮。”
意识到他是好心跟出来的,萧曜静了静,才说:“……我很快进去。”
颜延只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就告诉他们有心上人就行了。”
萧曜立刻反驳:“我没有。”
颜延意外地挑眉:“原来没有啊?没有也可以这么说。不过老吴一句话说得不错,你要是想……”
萧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不由分说地截断了颜延:“不用了!”
说完,他立刻拿毯子遮住自己的脸,又扭头进烽燧了。
他心里堵气,回去后又找了点酒喝,醉上加醉,很快就陷入了昏黑中,这次无论耳旁怎么吵闹,眼皮始终沉得像被涂了浆糊,再也没睁开。
就这样,萧曜度过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露宿,再醒来时,也是因为天色将明,火堆烧到了尽头,寒意一时压倒了暖意。他昏头胀脑、腰酸背痛地睁开眼,不远处还是有人在说话——
“……小郎君娇生惯养的,人倒是随和,还想着修渠。可这渠怎么能修得起来?他初来乍到,多半是不知情的。你有机会,提醒他一句吧。”
听出还是吴向导的声音,萧曜蓦地停下了一切动作。
片刻后颜延的声音响起:“他要想知道,不用提醒就会知道。要人提醒,不是无知,就是无心。过两天他就回去了。说不定过两年,也回京了。”
听到这里,萧曜如鲠在喉,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再回到易海城以近中午。离城门还有好一段距离时,萧曜已经看见元双守在城门边,心急如焚溢于言表。他心口一热,继而不由自主地轻轻勒了一下马,面有愧色地看着冯童:“……元双怎么到城门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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